十年前我遭逢人生一大劫,差点作别人生。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后出院,放弃与世界的联系,我有一个多月的静养。
每天,我站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看风看雨看高天流云,外出散步时我便两眼往低矮处睃,于是电脑面前我敲出了些干净的文字:
去小区那苍翠的没人没车的消防通道上走,仔细地辨认着脚底下那些草叶,除了的蒲公英、车前子、旱金莲、苜蓿、三叶草外还杂有艾蒿、扁穗雀麦、马鞭草、酢浆草、泽漆、紫茎泽兰、鱼眼草、臭铃铛、鸭跖草、蛇莓、月见草。这些野草草在我的平底鞋下蔓生蔓延着,铺成了“我一个人的路”,清晨,那些草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脚……
我的写作视点完全被这些平时不屑一顾的“杂草”激活,我似乎在这些边角废料的多余素材里信手便可拎出精彩。回到内心的我因之看见别样的景观。
我捧起十九世纪美国最伟大的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在诗人一生唯一的诗集《草叶集》里有这样一句诗: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这句话与“原本山川,极命草木”一样直白。著名的植物学家蔡希陶教授(特注:蔡希陶教授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徐迟的作品《生命之树常绿》的主角)用西汉时著名辞赋家枚乘的《七发》里这八个字做了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所训,考证山川和草木的本原,回到朴实回到简单,自然之道也。
我开始在自媒体上写“在野阅微”“草草养命集”。“草草”不是潦草不是草草了事,而是我对草木的亲切称谓,它们有的如车前子、蒲公英、臭铃铛一样直接用水煎服,调理我的身体,有的以一茎草叶的姿态自土里钻出,生长时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呼吸和精神生活最必要的氧气。
养病期间我有了最大把的时间来看野草闲花,来仔细观看一株树木的自在之姿。
多么好,一场病令我得以邀请了我的灵魂,在闲步时入了众妙之门。
后来再回尘世,我俯身悠然观察夏日草叶的情怀一去不返。于是在写作生涯里我第一次发现:写作的素材来自我们看向世事的眼睛,有时也来自反观内心时的领悟。
莫迪良尼,意大利杰出的绘画大师、享誉世界的艺术天才,他仅活了36岁便患肺病而死。莫迪良尼画过大量人物肖像,但他可以不画出我们通常认为的人脸最富情感表现力的眼睛,便让你看见一张有内在精神气质的脸孔。或者,他画了双眼,但只有一只眼睛画有高光点,一只故意模糊如瞽者,但就是这样的一张张脸孔依然触动人的心灵。当有人问他为何这样画眼睛时,自负的天才说:我画的双眼,一只睁开来看世界,一只用来审视自己。
在解决了写作素材的问题后,提升写作水平,持续的阅读习惯是另一条铁律。阅读就是体验另一种人生和现实,是在保有自己的人生经验与判断的同时,善解人意并诚挚地去观看来源:新人类无穷多的心灵景观。
阅读视野拓宽,我不仅只看人类世界的景观了,我开始看草木虫豸另类生命的景观,我开读讲土地伦理的《沙乡年鉴》读《春天的寂静》这类书籍。对他人的艺术审美自然审美创作反刍并吸纳后,再汩汩地泌出来的必定是写作者鲜榨的思想、真情、热爱和不再空洞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