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具体有多少年我也记不清了,但那一定是很久的事,久到沧海变成桑田,久到星辰变迁,久到曾经鲜活的人们白骨已凉。
天山总喜欢嘲笑我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着其实很中二的话。
每当这个时候,我只会淡淡瞟他一眼,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默默走开。
……呵,矮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好吧,其实,我是有一点羡慕他的。他的脚下总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绿茵茵的青草漫延到天边。放牧的少年打马而过,唱着热情如火的歌谣,少女的长发在空气里飞扬,笑容明媚如花。对了,那里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盛放的时候空气里有着温暖的香气,弥漫到人的心上。
而我的脚下(北坡)却种不出这样美好的花,也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居民们大多生活在河谷里,我很少见到他们。偶尔会见一些大叔,赶着牦牛慢慢走过,唱着幽远苍凉的歌,被风卷着到达很远的地方。
所以渐渐的,我也不太往山下跑了。
渐渐地,我只是一个人坐在山巅很久很久。
这里太高了,没有一只鸟能飞上来,当然更不会有娇嫩的鲜花。
人类总是用一堆诗一样的语音来描写他们想象中的这里,可非要我说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词mdash;mdash;死寂。
山的最高处,是一片死寂。这里什么活物都没有,只有千万年的冰雪掩盖了一切,在脚下铺开。我一低头,就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只有我自己的影子。
人类说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是人间的天堂。我一直很好奇,真正的天堂也是这样的吗?一片寂静,只有千万年化不开的冰雪,寒风在心上呼啸而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还想方设法要到达天堂呢?
为什么,他们还想方设法要到山巅来呢?
想不通,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跟着那队人,已经有两三天了。
他们不是第一批想要到达山顶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可从我诞生以来,从来没人有能活着到达山顶。他们也一样。
我看着他们带着高昂的热情,穿过森林,跨过草甸,走向未知的死亡。他们是一队科考人员,有着中年的教授、年轻的学生,还有一群各种各样的、拿着奇怪工具的工作人员。那些年轻的学生,叽叽喳喳的,眉宇飞扬,带着锐气,想征服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大抵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愿望。我忽然有些期待,这一次,他们能到达山巅吗?
然而,他们像很多很多的前辈那样,没能走到最后。
那是一场激烈的暴雪。暴烈的风夹杂着如刀的冰扑面而来,死神持着镰刀蓄势待发。看待柔弱的雪却有着巨大的力量。这就是自然的力量,人类永远征服不了的力量。
暴雪后,有很多人去往了天堂,还有一部分人失联了。剩下的人默默收起氧气瓶,选择了继续向前。
很奇怪,他们的脸上只有坚毅,却没有恐惧和畏缩。那名教授大声的鼓舞残存的队员: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山峰!第一个登上山峰的也当然会是中国人!坚持一下!我们会胜利!他顿了顿,又说:就算失败了,后来人也可以踩着我们的尸骨继续往上爬。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坚毅的表情,沉重的步伐,像一群孤独的朝圣者,踩着白骨铺就的路,朝心中的天堂而去。
一天后,那位教授也倒下了。他的学生围在他身边,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那么滚烫,千万年的冰雪仿佛都要融化了。
用不了多久,他的骸骨就会成为这座山的一部分,像他的无数先辈一样。而后来者踩着他的骸骨往上爬,不会知道这里埋藏了什么。
他已经死去。
引领人们去往天堂的人总是死去。
我是一座山峰,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也是最孤独的山峰。
我一直觉得,人类是很渺小的东西,像一群蝼蚁,可是我今天忽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开始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爬到最高处来,来看这一片洁白。
我在等。
致敬无数勇于攀登的勇士,还有最终登上了珠穆朗玛峰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