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岁。走出社会。就像把个人开放给整个世界。
你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其中隐藏着巨大的流动性。你和很多人交了朋友。同时也失去了更多的人。你对一部分人说着“你好”的同时。也不断对另一部分人说“再见”。
就像往盛满了水的容器里丢一块石头。石头进去了。有一部分的水却出来了。没办法。人心就这么大。装不下一整座城市的人。只得让他们进进出出。
小时候我会固守一种单纯的观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极为友好的。一旦建立。绝对不会轻易断开。不管是亲人、朋友、爱人。
因为那时候我还相信人情。相信情感胜过一切。相信我所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善意的。这种个人式的一厢情愿。我相信谁都经历过。
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学习。才终于放弃旧有观念。
个人的想法奔向了另一个极点:我开始相信。世间的人事。并非牢不可破。
熟悉的地方随时会离开。看似坚固的人际关系随时会分散。友人变敌人。亲人变路人。一路上。不断有人离开你。他们拿起行李。快速下车。相信我。他们会很果断地、决绝地离开你。就像当初不曾认识你一样。当然了。还有一种。便是死亡。这你清楚得很。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随时准备着说再见。随时准备着告别呢?
十岁那年。
我们家在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里。爸爸妈妈没日没夜的工作。经常我一个人从院子里爬楼梯到二楼睡觉。那年我遇见了她。是我们同一个院子的邻居。还记得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躲在我家二楼的小卧室里。蒙着被子讲故事。当时我们许下诺言。永远不分来。一直要在一起。突然有一天。她们家搬家了。然后就再也没见面。连一句招呼都没有。现在我早就记不清她的相貌。估计在人群中也只能是擦肩而过罢了。
十二岁那年。
上了我们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一次偶然的串座让我认识了朋友H。短短的头发。校服上总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有着女孩子很少见的稳重和智慧。我们在一起吃午饭。一起去操场的冰面上转圈。一起做过很多快乐的事。因为一些原因。我转学了。我以为会有几天的时间让我好好的道别。最后一次见她。我不知道如何应对。因为那会儿我还没学会跟人告别。第二天。我的座位空了。
十七岁那年。
高中同学聚会。包厢里班主任说着毕业道别。同学们围在一起一杯一杯的灌酒。那时候不流行桌游。只流行聊天、嚼八卦。拍照留念。在高考之后。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自由了太多。我和高中同学们一一告别。微笑着说再见。彼此承诺着一定。一定还会再见面。转身离去。心里难过。这些人啊。以后怕是见不到了吧。此时的再见。和永别又有什么区别。
二十岁那年。
我只身一人到韩国旅游。遇到一个又一个国内驴友。我们聊着天。各自诉说生活经历。一起骑行去汉江吃菜包。一起穿韩服走在古老的小巷。一起乘船去感受冬日恋歌的甜蜜。然后一个接一个结束这一段旅程。挥手告别。并承诺如果去台湾。一定去找你吃好吃的;如果去新加坡。一定去南洋理工大学找你逛校园;如果去香港。一定找你一起再去一次威尼斯赌一赌自己的手气。然后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之后我们分别。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联系。
人是无时无刻不在告别的。
每一年。都在发生一样的故事。每一个故事尽管不一样。但内核却都有惊人的相似。
本质都是从“你好”到“再见”的过程。主角都是我们。都需要全程由我们参与。生活没有赐予我们更多。却无数次赐予我们和他人的聚合与分散。这个他人。可以指代亲人、朋友、爱人、任何人。
人来人去。分分合合。就像琴谱上代表着节奏的符号。每个符号意味着节点。
我发现如今的我。时常冷漠。但这冷漠又不是全然贬义的。其中夹杂着更为复杂的内涵。比如决绝、比如看穿、比如接受、比如释然。
再见。这个词相当美妙。你看。中国人就算在道别时。依旧是含蓄内敛的。表面上的意思是。我们还会再一次见面。可实际上呢?彼此心里都没底。甚至没有再一次相见的念头与准备。
这两个词的全部意义便在于。它是个句号。我们会需要它。
我们需要一个结局。
坦然地再见。坦然地告别一个人。告别一个地方。告别一段往事。这对世界上每一个不愿与悲伤为伍的人。都特别重要。
一个擅长告别的人。有勇气面对生活中无数种不确定。心里不会固执。且能活得通透明亮。
因为他明白了。告别。是人世间的一种常态。
如果我能够回到十二岁那年。回到那个炎热的下午。我一定会对当时的自己说:“过一会儿别难过。记得平静地离开。和所有人好好说再见。书包在桌子底下。过会儿低下头去拿的时候。我允许你趁机流几滴眼泪。过会儿重新抬起头时。你不可以再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