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河的社戏是有些历史的。葫芦河人喜欢看戏是出了些名声的。
早在我少不更事时。村里就有戏班。年年正月搭台。唱到二月人忙方才幕落戏散。记得村中有过一帮爱红火热闹。请了师父教过的好戏坯子。诸如蔡灯灯。呼烧儿和老黄尧他们。演那《二相公卖水》。《钉锅》与《盘道》。最让胡芦河人不能割舍。又百看不厌的竟是道情戏《十万金》。
可惜。我们那时太小。欣赏不了。自然缺失了那方面的爱好。每逢唱戏。一群碎脑娃娃。满戏场追跑打闹。或者藏那猫猫。总因人群里钻进钻出。招来人骂。有时。大家还各执了一根玉米杆。玩那三英战吕布。引的看场的七管老汉。连吼带骂。赶出了场子。
戏台是设在来旺家窑背靠的。这儿是主场。唱的是夜戏。白天则分成几摊。送戏到各家院里。我至今记着老黄尧的《钉锅》。拐脑的《盘道》演得好。引得那围观者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只是后来。老戏子相继去世。年轻人极少有唱戏爱好。葫芦河的社戏就在岁月缓慢的流走里。悄然无声的被时间带走了。被带走了的还有那么多戏服。锣鼓与丝弦。
眼中没了戏台。心中还存一份爱好。也就消停了不多的几年。葫芦河的社戏又唱起来了。自己唱不成了。向外边去请。没什么缘由了。人自己也会寻找。于是。会很快立起来了。好看戏的茬口也找到了。就借向龙王爷求雨。过七夕节这些因由。满足人的欲望和爱好。每年的三月三。六月六。七月七就成了葫芦河的社日。每逢及其时。总有三昼二夜的戏。让你即了却了心愿。又解馋饱了人的眼福。
来葫芦河唱戏的剧团。逐年变换着。有本地的眉户。道情戏。也有那山西邦子。河南豫剧。剧团来了。村上的会起个执事搭台的作用。因为演员饭是各家轮流派吃的。少则一二人。多则三四人不等。戏钱按户摊派。家家承担。唱着唱着。管事的会长就学精了。把那死日子的戏改活了。就是给神所许的愿不变。说唱几次就几次。不同的是。该三月三唱得挪个日子。安排到四月初二去唱。这便不用再花大价钱去看戏。只瞅那家剧团空台了。演员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花个千二八百。也就有三天两夜的戏来看了。
葫芦河唱戏必有缘由。不是有求于神仙。就是许愿要还。其实。不管什么借口。离不了人的意愿。少不了人去决策。唱还是不唱。给水神唱也好。龙王唱也罢。不过借了神的名份。搭了神的堂庵。摆上块牌位罢了。真正享受的还是那人。
戏台通常是搭在树下面的。葫芦沟多的是树。一入春天。满沟青柳。浓荫蓊郁的塞满了大沟小沟。戏台就设在其中。看那戏时人和神两不受罪。你若正值唱戏时入沟进庄。必闻其声。却不见戏台搭于何处。那戏通过高音喇叭扩散后。穿过密密的苇地。飞越了青山绿海似的柳林。到耳边就剩那戏文美妙。丝弦入耳了。唱戏那几日。就是最务实的人。也会放下紧忙的农活。撵着去看戏。因为。谁都架不住路上人如抽麻绳般经过。又涌向戏场的诱惑。即便你迟疑中。终于留在了地头。过会儿。戏开前那锣鼓家事敲的山都动。水也舞时。保准你忙不颠地的收拾了农具。赶回村子的里头。
戏到那里。人就到那里。每到葫芦沟有戏看。左三右四的人便来看。就是村里出嫁了的女儿。过门了的媳妇。长久未走动的亲戚。也被稍话带书请回来了。所以。临唱戏那几日。小村像突然膨胀了一般。红火了。热闹了。人多了。空气也不会安静的呆在时间里面了。
一大早。丁当的娘去了村子下面的小河。她是洗了芋叶。给丁当包些棕子的。等她洗完了芋叶上坡。正好被河对岸的把儿娘的看见了。把儿娘的就隔河喊问;“丁当娘的。你给丁当今儿吃什么哩?”听到把儿娘的问自己。丁当的娘就说;“才洗了几片芋叶。给她包些棕子嘛。你呢?”听了丁当的娘问。把儿的娘就说;“把儿她舅妈今儿也来看戏也。人家不常来。我想蒸些白馍。做些凉粉让她吃。”
看夜戏的人最多。那些开了三轮。骑了摩托的外乡人。看天色一抹黑就到了。白天还宽宽畅畅的戏场。到夜间开戏前。就变得窄小了。拥挤了。戏场外的几条路上还有人走了过来。小的招呼着老的。大的背着小的。南的携着女的。扛椅子挎凳的。抱娃娃夹着棉袄的。因为夜静了天凉。所以。娃娃被大人穿的鳖格囊囊的。老汉老婆想多看会儿。多带上件大衣棉袄。以防夜静了自己着凉。
戏场里灯火通明。直照亮了半条沟。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踮了脚看。还有些矮个的在人群后面转。找不到适合位置能好好看一看。
等过了十点以后。戏煞了。人尽散。曾经涌过来人的几条路上。又满是回家的人。像排泄洪水一般输出许多人来。来多少就有多少人回去。黑咕隆咚的乡路上。手电的光柱在晃动。有许多人走的脚步声。喊叫声。口哨声。对骂声。让本就狭窄的沟道。在喧嚣的浪声里。像要被抬起来的一般。
喧哗过一阵后。人走光了。村就归静了。只有戏场一夜不熄的灯光。陪伴了小村的夜晚。它就像夜的哨兵。坚守着沉默了的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