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大家生活都还不富裕,那时候盼过年最多的就是盼着那段时间实现“吃自由”——吃好的且随便吃。
贫穷真的限制了人的想象力。那时人们所谓好吃的,就是过年的蒸、炸、卤煮和过年饺子。虽说进了腊月就是年,但我觉得过年从腊月二十三才真正开始呢,因为从那天起我们家开始“蒸装”。“蒸装”是动词,“装”是轻声。就是过年关于蒸货的一系列操作。
腊月二十三辞灶,家家户户都要蒸年糕的,除了要甜甜灶王的嘴,粘粘他的嘴,让他在老天爷面前多说些好话,别说坏话。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粘粘我们小孩子们的嘴,小孩说话口无遮拦,大人们认为吃些年糕可能会少说些犯忌讳的话吧。实际上即使吃了年糕,犯忌讳的话也照说不误。通常是这天,大人们召集孩子们边吃年糕边开始培训,吃了年糕就不能说死啊、完啊、没有、不之类的不吉利的话和否定词,还不能动刀剪等好多过年禁忌。因为这还有件趣事,这件事还能证明我把所学能很好地运用于实践中了:记不得几岁的事了,反正是临近年关时,也已反复听过爸妈不绝于耳的过年培训。有次玩完回来渴了,就给妈要水喝,妈赶紧给我一杯水,我咚咚咚一口气喝完,妈很自然地问我一句还喝吗?这时我已不渴了,刚想说不喝了,一张嘴突然想起培训班的内容:大过年的可不能说不的!立马改口说喝。妈看我又喝了一杯,以为我渴坏了,又问:还喝吗?我当然还是不敢说不喝了。连连灌了几杯后实在受不了了,摸着被水撑得胀胀的肚子,带着哭腔勇敢地喊出:“俺不喝了!都撑死了!”一句话连连犯规啊,也不管“死”是最大的忌讳了。一家人听着我声音奇怪,一看我这模样,一下子明白了,都大笑起来。妈笑着说撑了还说喝,我委屈地说不是不让说不嘛!大家一听又都捧腹大笑起来。
过了二十三,大家见面问候语会由“吃了吗”自然改为:“你家蒸装了吗”。包子是过年蒸装的主角,除了包子,还会蒸些枣花、花卷、馒头之类的。包子一般都有好多种馅的,有韭菜猪肉的、红萝卜羊肉的、大葱牛肉的、白菜肉的……妈还会用包子收口为横褶、小辫、俩角各式花样来区分各馅的包子。参与制作和品尝年味儿是那时最幸福的时光了。最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面粉,好显得自己卖力。看着美食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成型、上锅,然后闻着香味儿等待着,出锅后不顾烫手烫嘴,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急不可耐地先尝为快,真是一种享受。
吃刚出锅的包子也有风险呢。不管是灌汤包还是菜包,刚出锅时千万不能拿起就大口咬下去,那样十有八九会被热气烫着嘴,肉丸包没准还会呲出一股热汤汁,能伤到自己,也能伤到离你八丈远的别人。我小时候没少害人害己,所以吃有汤汁的包子时大家都躲我远远的。后来哥哥教我一招(哥哥吃的境界是吃出趣味):吃热包子时先要在相邻处轻轻地咬两个小口,热气和汤汁就不至于用力过猛伤人了,还可以从A口吹向B口,热气就从B口呼呼冒出去,活像蒸汽时代汩汩冒烟的火车头,这样包子也凉的快了,重要的是好玩,后来我把这玩法进行了推广,那几天小伙伴们都会拿着自家蒸的包子对着吹热气,边吃边跑边吹,乐此不疲。
我最爱吃的就是——韭菜馅包子。那时候没有大棚,不像现在冬天也能吃到四季新鲜的菜蔬。那时想要冬天吃到韭菜,必须在秋天就开始准备,把新鲜韭菜洗净晾干,切成段,按一层韭菜一层盐的顺序均匀码在一个无油无水的陶瓷坛子里,坛口翻扣一个碗或其他能盖住坛口的家什,再和些麦秸泥封住坛口,放在阴凉处就可以了,过年的韭菜馅包子和饺子就有着落了。不知为什么,我对腌韭菜的封坛和开坛时刻格外关注,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某种巫术,有点神秘兮兮的色彩。妈一系列的操作我都不放过,封坛时韭菜切多长(长了腌不透会坏,短了又会腌烂);盐放多少;碗要找和坛口严丝合缝的才好;和泥的软硬程度;开坛时怎样才不会让泥巴掉入坛中等等我都熟记心中。这种关注主观上不是为了学习生活技能,而是好奇被封的坛子里会不会长出妖怪,在开坛那刻是不是会像《神灯》里的灯神一样会从坛子里一缕烟似的冒出来,然后变幻成巨人……取出的腌韭菜颜色不再是翠绿色而是偏黑的墨绿色,腌韭菜的颜色虽然不鲜艳了,但开坛时冲出的韭菜香味儿那绝对是鲜韭菜不能比的,那是时间赠与的厚重的香气。调腌韭菜馅时就不能再放盐了,直接和腌好的肉块加调料拌好就可以包包子了。馅的咸淡取决于韭菜的咸度,而韭菜的咸度又要取决于腌韭菜人的经验、技巧和运气了。我们家的韭菜包子十有八九是咸淡正好,非常好吃的。现在没有人再腌韭菜,吃的都是新鲜的韭菜馅,但我还是常常怀念那口浓郁的腌韭菜馅的味道。
现在生活好了,平时吃的都比过年好、讲究,甚至颠覆了过去扎堆吃、多油多肉的饮食习惯。吃已不再是过年的“刚需”,以前那种家家户户进进出出、忙忙活活、热气腾腾的场面不多见了。可我还是沿袭爸妈的老习惯,准备这,准备那,忙着,累着,欢乐着……不为吃,就为了那点“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