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纯净如洗,没有白云,远远望去,只在天地相连处有一层淡淡的雾霭。我不知道那里有多远,但猜想那一定也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站在高处驻足观望,四周围群山起伏,一层层铺展出去,延绵不绝。近处的山坡被秋色涂染得七彩斑斓,像一个身着舞会盛装的女子,华丽且带有几分轻佻,充满了诱惑;而远处的山峦则呈深蓝色,然后淡蓝,显得凝重而沉稳。这就是我对秋天的感觉。
我们行走在海拔2000米高的太行山山脊上,远远望着前方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似乎遥不可及。后背上25公斤重的登山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感觉精疲力竭,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艳阳高照,没有一丝儿风,觉得嗓子直冒烟,但是又懒得放下背包取出杯子。还好,现在是深秋时节,这里又是高海拔,要不,估计这会儿我已经中暑了。
前面阿斌已经窜得没影儿了,而走在最后边的香雪慢慢吞吞,只顾拍照,此时正对着一树红叶没完没了地拍。她说一年难得出来一趟,多留下一些影像回去慢慢欣赏。
我靠在路边的石头上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影,有些沉不住气了,冲前方大喊几声,没有回应。又回头冲后面吼了一嗓子。
“来啦来啦!”香雪从一个拐弯处冒了出来,“我刚才看见……”
“快点啊大姐!阿斌走丢了。”
“丢了?丢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我从这儿爬上来就没有看见,喊他也没有回答。”
“不会走错路了吧?那可遭了。”
“说不上。你刚才看见什么?”
“啊?……哦,看见一只大鸟,可漂亮可漂亮了。”
“拍照了没?我看看。”
“没,跑了,跑得飞快。”
“嗨!老笨。没有飞的话应该是野鸡一类的,以前在太行山见过红腹锦鸡,褐马鸡。”
“应该差不多吧。”
我俩爬上一道小山梁,看见阿斌坐在白桦林子里啃苹果,啃得一脸陶醉。
“你跑啥呀?狼追你啊?”我说,“走丢了咋办?”
“有岔路口吗?”他问。
“没有。”
于是我们都坐下来吃苹果,阿斌说:“在家里没有觉着苹果有多好吃,这会儿怎么这么香呢?”
“那是你饿了。”
香雪问:“阿斌跑那么快急着入洞房啊?”
“哪有那好事啊?我怕天黑赶不到营地。”阿斌回头问我,“还有多远?”
我看了看GPS,“六七公里吧,正常走两个多小时。”
我们正在从太行山的五岳寨风景区赶往驼梁风景区,此刻正在两个景区之间的一道山梁上跋涉。昨天晚上露营在五岳寨的索道站,今天早晨一路攀爬,走了整整五个小时。道路崎岖,上下起伏,一会儿爬到山脊上,一会儿又下到山谷里。但路迹十分明显,个别地方还有一米宽的木栈道。一路上风景秀美,这是我见过的太行山最美的秋色。
记得昨天刚进山的时候看着满眼的绿色还直叨咕:“是不是来早了呀?秋天的颜色在哪里?”可是,当海拔高度超过1500米的时候,景色大变,令人震惊。
早晨站在观景平台往前方望去,深绿、浅绿、黄绿、金黄、橙红各种艳丽的色彩从谷底往山梁上面渐变过去,美不胜收。我搜肠刮肚地找词儿,只想起了毛泽东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我最喜欢的还是黄栌这种全国到处可见的树木,尤其在逆光下观察,那叶子通透艳丽,仿佛会发光,又仿佛滴着鲜血。我奇怪,一种叶子竟然可以那么红,红得让人心碎!而枫叶也是这个时节不可缺少的,它看起来更加纯净,呈现出雅致的橘红。秋色里的橡树也不甘寂寞,撑起巨大而枝繁叶茂的树冠,彰显着自己的华丽。在蓝天的映衬之下,金黄色的叶子更显得明亮而鲜艳。只有马尾松仿佛不受季节的影响,依然保持着它那低调的墨绿色。
……
走着走着队伍又拉得老长。我总是拍风景照,香雪对一路上忽然发现的花花草草兴趣十足,蹲在地上能研究大半天。而阿斌总是一个人往前冲,好像急着往家里赶一样。这也不能全怪他,这一趟太行山之旅实属不易啊!
半年多之前阿斌的母亲因脑梗卧床了,他没黑没白地全日制照顾,近日病情好转,他弟弟顶替他照看几天,他才有了这个机会。我和阿斌一起玩户外探险有十几年了,曾经去过天山的狼塔之路、西藏的珠峰东坡、死亡之路鳌太线这些国内顶级户外徒步路线,也算是交情至深了。他是个非常不错的旅行伙伴,吃苦耐劳,脾气温和。我们曾经商量过,等他退休了去西藏好好流浪几个月。可是灾难总是忽然发生的,西藏只成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爬上一段陡坡,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山顶草原,齐腰深的秋草在风中如波浪一般起伏荡漾,蔚为壮观。小路从草原上穿过,路边上斜斜歪歪地矗立着三五棵历尽沧桑的白桦树,叶子早已落尽,只留下干枯的枝杈指着天空,好像不满老天过早脱去她华丽的衣装。
我们走在太行山的主山脊上,右侧是崇山峻岭,深壑幽谷,地形十分险要。而左边山西方向是平缓的山梁,漫山遍野被橘红色的落叶松覆盖。云顶草原就在我们的正前方,远远望去像一个大平台。
“会不会下雨啊?你看。”香雪从后面赶上来,指了指天空。
不知从何时起,大团的云黑压压地从北方涌过来,气势汹汹。“有可能,今天感觉有一点儿闷热呢。”
“阿斌又跑了?”
“是啊,从上来就没有看见……咦!这什么?”
我看见小道上丢着一件蓝毛衣,是阿斌挂在背包后面的。“这家伙,只顾赶路了。”
想想也是,虽然说好了出来徒步一个星期,但是他老惦记着家里,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往前面冲。
钻过一片矮树丛,看见阿斌坐在路边等待我们。我举起毛衣,“跑!跑!你准备今晚上要冻死在山上啊?”
“啊?我没有发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这云,会不会浇着我们啊!”香雪抬头望天,她总是担心下雨。
“不会,马上就到了。”我指指前面。
“还有多远啊?你一路上老是骗我们。”
“几百米远吧,就那个大平台。”
前方森林茂密,橘红色的落叶松漫山遍野,像火焰一样热烈。一条木栈道弯弯曲曲通往最高处的云顶草原,那里有一个小亭子。这个地方还记得,六年前爬驼梁时我来过。那时候木栈道刚刚铺好不久,栏杆上金黄色的油漆还散发着浓重的味儿。可现在漆皮早已脱落,露出了木头上的裂缝,有两处地方栏杆被倒下的白桦树砸断了。
我们攀爬这段栈道的时候北方飘过来的云将天空笼罩得严严实实,天色霎时暗了下来。风带着寒意从沟底下刮过来,让人顿时从头凉到脚。尽管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爬上了山顶。
云顶草原到了。
这里是五岳寨景区的终点,也是五岳寨和驼梁风景区的交汇处。山垭口处有一片平地,平地上矗立着一幢北欧风格的木头房子,由松木板材建成,古色古香。房子前面有一个平台,也是松木板铺设,平坦得可以跳舞。另一边还有一个铁皮房子,看那烟熏火燎的样儿应该是厨房。毫无疑问,这里是五岳寨景区的最后一个服务点。
国庆长假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这里的工作人员早已撤离。小木屋和铁皮房子都上了锁,连窗户都钉得严严实实,而周围的环境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这就是我们今天晚上的营地,一个在野外难得的五星级营地。
太美了!一边是森林,一边是草原,南临大峡谷,北依驼梁顶峰。原地转一周,崇山峻岭幽谷深壑不同的风光一览无余。
“我的妈呀!”香雪惊叹一声,“不是在做梦吧?我们要住在这仙境一般地方吗?”
“辛苦总有回报。不用谢我,应该的。”我逗她。
“啥也别说了,拍照拍照。”我以为她累得一到营地就躺倒不动了,没想到卸下背包又开始活蹦乱跳。“先给老公发一张,再给闺蜜显摆显摆。谁让他们都不来呢。”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没信号,一点儿都没有。”
“啊?怎么会这样!移动公司太不敬业了吧?”她有些失望。
“哎!快搭帐篷,”阿斌总是着急,“天都快黑了。”
“也是啊,”我看了看天色,“云很低,说不准真有雨呢。”
这片开阔的木地板上至少能搭建十顶帐篷,我们三顶小小的单人帐只占去一小块儿地方,尽量靠近小木屋,晚上好挡风。
“晚上吃什么?今天我来掌勺。”香雪问。
“米饭炒菜吧,”我问她,“高压锅带了吗?”在这海拔两千多米高的地方,高压锅是必备的。
“不是在你背包里面吗?”
“好像是。”我急忙去背包里面找。
平台上正好有个一米见方的木头桌子,两条长板凳,做工原始粗糙,让我想起了童话里小熊的家。
疲惫加上饥饿还有寒冷一起袭来,可怜的胃早已空空如也,因而这顿饭吃得特别香。更让人惊喜的是香雪的包里还有半瓶老白干,两口酒下肚子三个人都微醺了,信口开河,下一步准备题词做赋。
我觉得似乎有雨滴落到脸上,抬头看天,只见黑云压顶。“只可惜了,今晚没有月亮。”
“对影成三人,一个人喝酒才需要月亮。”阿斌说。
“美景、美食、美酒,有这些就足矣。”香雪又举起了酒杯。
我说:“最最重要的是还有朋友。”
“对,朋友是最重要的。”她又呡了一口,然后用夸张的语气道:“我觉着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好嗨呦!”我附和了一句。这是她老公的口头禅,以前我们在一起喝酒时他喝高兴了常常会来这么一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晚上一钻进帐篷就进入了梦乡,梦的什么大都忘了,只有最后一个梦记住了。我听见一头黑熊在帐篷外面呼呼地喘粗气,一个激灵吓醒了。定了定神,听见外面刮起了大风,旁边的松树林发出一阵阵呼啸,时大时小,有几分恐怖。后来风小了,我听见隔壁帐篷里阿斌打又呼噜又咬牙,忙活了半天。再后来不知谁放了一个屁,声音很响,让我乐了大半天。
我知道今晚上又遇着麻烦了。从三年前开始我常常失眠,睡到半夜忽然就醒了,非常清醒,有时一直可以清醒到天亮。问过一个当医生的朋友,他说这是衰老的迹象。
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竟然有一点儿微弱的信号,急忙给老婆发短信报个平安。她回了一句:“知道了。注意安全。”
之后,更睡不着了。于是我又拉开了胡思乱想的模式,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久远的、最近的、悲剧的、欢快的、乏味的、惊险的……忽然间觉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两千多米高的太行山上?后来想起来是为了和朋友一起出来看风景。再后来又想到大半辈子过去了仍然一事无成,一阵悲哀的情绪袭上心头。大学同学有的已经干到了省级,有的腰缠千万贯,而我,还时不时地为二斤米发愁。于是乎更加悲哀。
可后来又觉得自己经历了大多数人几辈子也无法经历的事情。走过的那些崎岖而惊险的道路,看过的那些神奇而绮丽的风光,见到的那些善良的还有险恶的人们,都是那么生动而鲜明,永久地留在脑海中。还有那几万张旅行探险的照片和几百个小时的视频,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更有那近百万字的旅行文字,即使别人不喜欢,起码可以聊以自慰吧?呵呵!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选择了自由的生活,必然失去富贵的机会。
其实,人生的悲哀是不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更加悲哀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蚕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帐篷上,声音很响。两位同伴还在熟睡,不为风雨所动。
遭了!我忽然想起挂在外面树枝上的衣服还没有收起来。
转载请注明:天天美文阅读网 » 行走在太行山的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