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暖暖地照在两位老人有点佝偻的背上。70多岁的母亲和80岁的媚姨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台阶上的高粱杆。
秋季是村里最热闹的时节,有庄稼的人都忙着去地里收秋了,所以整个白天村子里显得寂静空旷。这个院子就是她们的世界,还有成熟的几样蔬菜。一畦绿色的白菜同样享受着秋日的阳光,稀稀落落地点缀在空地上,不时有蜜蜂嗡嗡地飞过,秋风轻轻掠过门帘。四周一片寂然,偶尔,院外几棵杨树的叶子悄悄地离开枝头,翩跹着落进院子里,落到墙头上……俩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谁谁家今年的土豆收下多少麻袋,谁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就那点事,在她们嘴里反复絮叨得时间长了,情节就会随时发生着变化,但叙事的顺序及口气不变。
细长的高粱秸一排排地摆晒在台阶上,两人一根根地剥着裹在外里的那层皮衣,按长短粗细归类整理。她们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光滑还带有浅绿色的高粱杆。母亲要用它们围箅子的边沿。每个箅子都是母亲精心制作的独一无二的纯手工品,一针一针密密地用麻线穿起来,做成圆形、方形、八边形等。这种绿色手工箅子主要用来放饺子、馒头,家里大大小小的箅子,母亲攒了一摞了。一个箅子用上许多年也不会坏的,可一到秋天,母亲还是喜欢收集一些高粱秸,她觉得把这些本来要当柴火烧的东西,利用起来做成手工艺品送人,就是最开心最超值的事。
母亲说,农村没别的稀罕物,这个箅子居家过日子,谁家都会用到,而且是真正的绿色产品。所以,她认为送人算是能拿出去手的礼物。喜欢种菜的媚姨不会做这类手工活,却喜欢拿母亲做的箅子送她远方的亲戚朋友。母亲这些年做的箅子走的很远,北京,天津,大同等地。去年我朋友玉玲送给母亲几张谢涛的戏票,我带她去剧院听了山西梆子。母亲记得玉玲的好,选出一个模样周正的新箅子,叮嘱我送给她。我拎着这个箅子穿过宽阔的迎泽大街,挤坐公交车,不时有人盯着我手中的箅子问,从哪买的?多少钱?到达朋友家附近的银行,等候她的时候,就连银行工作人员也走过来好奇地问从哪买的这么好看的工艺品。
今年,俩老人还要“生产”一些箅子。为此,她们找来种子,春季时就在小院的空闲处种植了黏高粱,为的就是秋天收获高粱细长的秸。秋日里,我坐在一旁帮母亲剥高粱秸的皮,听她絮叨。儿女们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这类的手工活也许是母亲打发日子无奈的办法吧,母亲将寂寂的岁月一针针地穿缝在看得见的箅子里。我不知道多年以后会以什么方式打发自己老年岁月,但我肯定会想起今天坐在阳光下母亲拾掇高粱秸场景。我甚至伤感地想到,接近耄耋的母亲终会有一天离开我们,所以倍加珍惜眼前这个场景。
常常在梦中兴冲冲地回到娘家,家里却空荡荡的,不知母亲哪儿去了。去地里收秋了?去姥姥家了?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归来,焦急地寻找,忍不住责备母亲为何不懂早点回家。有时候,是梦见母亲忽然地去世了,呜呜咽咽地哭着醒来,眼角湿润,恍然若失。随着年龄增大,如今我也朝着老年的生活张望了。越发明白父母在,心就有所依,父母身体健康,与你絮叨的日子,就是阳光温柔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