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嫂,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心眼直,热心肠,与人相处以诚相待,有一说一,绝无隐藏,过日子也很有心计。这种情怀,伴随着她的一生,成为她人生中最为珍贵的人格品质,也照亮和温暖着他人。
三嫂成天风风火火做事。干活麻利,既有速度又有质量。每天从黎明到深夜,四处都有她的踪影。多亏她勤于照料,夯实的泥土地面、未曾粉刷的土墙、粗糙的自制木器,总是干干净净的,而保存衣服的旧箱子也总是散发出樟脑丸轻淡的芳香。母亲对三嫂的好学也是经常念叨,每当母亲制作一些有特色的菜肴时,三嫂总是停下手头的活,站到母亲跟前留心观察,很快就学的有模有样。
三嫂的父亲在公社供销社工作,让她时常接触到“城里人”。因此,我从小就觉得她和村子里的其她女人有些不一样,有一种超脱的气息。即使分家以后,在我的思想上和三嫂从没觉得是两家人,只是住进不同的房子而已。只要是有像样的饭菜,三嫂都要把母亲和我叫到她们家一起吃,我也从来没觉得不妥,跟在自己家一样。村子里的人夸:“九满命好,有个贤惠的嫂子!”是的,有这样的嫂子,是我们全家的福份。
我初中毕业后,考入省重点中学——南县一中。上学前,母亲因我的行李箱还没有着落而一筹莫展,三嫂知道后,便把她的嫁妆——从娘家带来的一口木箱给了我。在那个贫困的年月,大多数做嫂子的都把夫家人伸手要钱要物看成负担和讨厌的事,而三嫂却当作付出爱心的机遇。因为那口木箱是三嫂主动给我的,更让我看到三嫂的品格。以后许多年,我都记得三嫂对我的情谊。
我的高中,吃住都在学校,光生活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家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艰难了,每月为了筹措那十元、八元的生活费,让我的母亲很是为难。实在没有办法,母亲便提出由我那几个成了家的兄长们一起来承担我上学的费用。当母亲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时,老实巴交的三哥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不停地抽烟,而三嫂却十分爽快地答应母亲的安排,从此,三嫂三哥义无反顾地支持我上学。
那年夏天,我圆了我的大学梦。随后,我告别了亲人和朋友,也告别了三嫂,走过村头,跨过那条伴我成长的藕池河,在省城长沙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涯。
我的前程似乎变得明媚起来了,但生活依旧艰难。
那年冬天,三嫂看到我还穿着秋天的衣裳,便将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件半新的棉衣给了我。穿上这件棉衣,暖温的感觉,瞬间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九八八年,我终于告别了我的大学,南下广州。我的母亲也终于结束了农村对城市的支援,但这时的母亲,因为年龄和长期操劳的缘故,已经老态龙钟,走路也要借助拐杖了。
那时候,时常有亲戚朋友来探望母亲。客人进屋,三嫂给客人倒上茶水之后,便一头扎进菜园、厨房……谁都不用帮忙,就她一个人忙活,母亲想帮着干点活,三嫂不让,还说:“你和某某去说说话,饭好了,我叫你们。”母亲听了,心里既温暖又甜蜜。在客人与母亲的谈笑声中,炒好的菜端上了餐桌,浓浓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去年十一月,我的母亲突然发病,我知道情况后,匆匆往老家赶……
回到家,看到皱纹深陷、青筋爆起的母亲,我一阵心酸,脆倒在母亲的床前,“妈!”憔悴不堪的母亲听到我的声音,便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发烧的手掌,朝我伸来。我赶紧握住,母亲握着我的手梗意着说:“崽啊,你总算回来了,娘以为再已见不到你了。”随后,母子俩瞬间哭成了泪人。
在我和母亲说话的间隙,三嫂麻利地为母亲洗好了尿壶,放在母亲垂手可拿的地方。我迅速扫了一眼母亲的卧室,蚊帐顶上绷着的白色塑料薄膜显然不久前刚刚洗过;陈旧斑驳的墙壁,也被三嫂用拆开的旧挂历重新裱过;就是母亲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药瓶子,同样被三嫂收拾得整整齐齐;由于时常打扫,房间里没有一点中西药与病人身上混杂的异常气味。
在那难熬的三十多个日日夜夜里,一日三餐,从母亲身上的衣服到卧室床铺,三嫂每天都为母亲整理好,什么都替母亲想周到,给母亲翻身,用毛巾给母亲擦身,端屎倒尿,对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嫂子浓浓的孝心。有三嫂体贴入微的护理,母亲的精神渐渐地好了,心情开朗了,病情也逐渐好转,慢慢地能够走路了。每每谈及此事,母亲总会激动地说:“多亏了三媳妇,没有她的精心照顾,我这病咋好得这么快!”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分明透着骄傲,神色里流露出万分的满意。
小时候,我总以为三嫂没有文化,但是,经过岁月的洗礼,我终于明白:三嫂只是没有文凭。因为,她一生的为人处世就是她的文化,宽厚善良也是她的文化。一个以自己的慈爱与善良,能感动激励着他人半个多世纪的人,必定是一位品行高洁、充满大爱之人!我想,又有几个有文凭的人能做得到三嫂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