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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白玉兰,和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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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雷很响,震得我们这些小女孩晕头转向。天空老是阴沉着,淅淅沥沥下着雨,却也浇得屋前的白玉兰花越发的洁白娇艳。那是母亲种下的,是丛簇生长的那一种,细长的叶子向四面张开着,拖了一地;开的花雪白雪白的,香气袭人。那时父亲在很远的大城市,母亲常常清晨起来摘一朵插在发梢上,给她劳苦的生活带去一丝芳香的滋润。  我也常常早早起床去看它。我是它的保护神呢,我可不准让谁弄坏它或偷摘了去,那我会把他(她)提着扔到后山去;除非隔壁大爷家的两棵桔子树结了果子抱一把过来,并且能够诱得我馋水四溅,我才考虑等母亲不在时偷偷地摘一朵换给他家的小闺女青枝姐。只是果子要到秋天才结果,不知白玉兰花能开到那时候吗?那真是太遥远了,竟令我也算不过来!  那时,我是临近数村“闻名遐迩”的人物,人称“小霸王冲冲麻辣花”,此名缘起于那次村头村尾的小孩子集体斗殴。据我后来现场回放,那时阵式还未摆起,我就已冲上去狠狠地将后村最大块头的愣薯头撩倒在地,又挑了块头第二大的愣二薯头,并将其中一个撩得鼻血如注,另一个哭号得惊天动地,以至使场斗戛然而止。以至傍晚母亲提着我的脖梗子到人家家中再三道歉,以至以后村里村外的的小孩子都离我远远的;以至除了良柱家那条不识相的大黑狗外,再没有什么能放在我眼里了。  这还只是身份问题,那时我比男孩子更狂野。爬树,翻墙走屋脊,打野战;又馋,偷地里的花生、甜瓜不分大小。总之,那两年我是看着母亲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稀少。爬树是为了掏鸟窝,村里的树掏光了就到外村去,再高的树我都爬过。也常能捡到鸟蛋,但不多,拿回家常常是我和小妹两人津津有味地分着吃,忘了旁边坐着微笑着的母亲。  小妹今年四岁,小我二岁。要不是她的弱小和母亲的严厉,我早就跑到村头小河的石桥上看鲇鱼冒水泡。虽然天还是那样阴沉,雨还在淅淅啦啦地下个不停,打在青石板上的水洼凹里溅到我的脚面上;屋檐下的水都流成一条沟了。我想去看看白玉兰花今天开了四朵呢,看看还有几个小花蕾,再推算一下大约什么时候能开。还有明天要不下雨,那一定会有雾,我就跟青枝姐和村里的几个大姑娘一起去山里采蘑菇;那山里到处是雾,迷迷朦朦的,真美——  小妹怕打雷,捂着耳朵坐在门槛上,问:  “姐,雨下这样大,卖糖糕的爷爷会不会来?”  我把头往外探了探,说:“下这么大雨他怎么会来呢?那麦芽糖被雨水一淋就都化了!他怎么会来呢!”其实麦芽糖遇到水会不会一下就化了我也不知道,不过看着她无可置疑的眼神,我就好笑。这小傻瓜,随便糊弄一下就能骗过去。  小妹说的卖糖糕的爷爷是专指卖麦芽糖的老头,他常来我们村。有时也有卖糖泥人的,他那鼓儿拨隆隆一响,就马上围过来一群人。我拉着小妹死命往里钻,一直到站在他的木担子面前,然后看着他搓弄搓弄几下面团,再左手一挑,右手一收,一个背背金箍棒的孙猴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还有卖年糕、糖葫芦的也常来串串;卖爆米花的背个大黑罐悄悄走来,不响则已,一响把个村子都吓了一跳——他们大都是五十来岁却已有花白须发的老人。卖麦芽糖的老头则是最常来的。  我们这群野孩子在绿意茏茏的天地间尽情地奔跑嬉戏,能抓住丢落田垄的云朵儿一起飞扬,能听见山里野栗子熟透迸开的声响;卖麦芽糖的老人用来敲打糖糕的小铁锤和用来撬切的铝铁片相撞的声音在田野上荡开去,清脆而动听。等他一头铺着几层厚厚又硬硬的麦芽糖和另一头收集的可用来换糖的牙膏壳、废铁皮之类杂物的担子一歇下,孩子们渐渐就围上来了。我和小妹只能空着手。那时,母亲未经她同意决不允许我们乱买零食吃,而且那时条件也不允许,家里穷得响当当咧!因此我们就只能跟着没得吃的孩子一起看着有得吃的孩子一直舔完并在衣摆上拭干了手指头后又开始盯担里的糖了才都转过头来。但站着淌口水总比不上抛石子、丢瓦片有趣,渐渐孩子们就又散去。  担子前只剩下我和小妹两个了。我总觉得和他们玩不是一个档次,而且淌口水的感觉比掠夺那些呆冷、遍地都是的战利品要有滋味的多;这一点小妹是和我有同感。当然其实重要的原因并不止这些。那时,小妹据说是可爱得让人又想搓圆又想捏扁,从她面前经过的大人只要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瞄一下就要抱一抱她逗逗她,并会塞给她一些当时难得一见的好吃的东西,诸如甜枣、蜜饯、小饼干呀什么的。这老头也是其中一个。他又与众不同,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才会敲了一块麦芽糖片给她,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只因为他最常来,小妹最常念叨他,所以我才有莫大的耐力等待到最后,否则——哼,于我都是无动于衷的。  卖麦芽糖的老头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歪了头瞅着小妹,一只手扶住短刺的杂白胡子,抬起另一只手刮了两下她黑乎乎又嫩乎乎的小脸蛋,又问了一大堆简单得没劲的问题,然后才拿起小铁锤和银亮的小铝片,“当”的敲下一块薄却宽的糖片递给小妹,再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时不时回过头又走远了。  每次小妹叭嗒叭嗒舔着糖片的时候,我就会想,这世界也许就这么回事吧。我在别人面前是何等威风、显赫、不可一世,而在某些方面却远远不及弱小又爱哭的小妹,有些我努力追求渴望拥有又无法拥有的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这样地就得到——这也许就是大人们所谓的什么什么平衡吧!真是让人难琢磨又不甘心。  这一次,回家的路上,那块糖就成了我掠夺的目标。一开始,我从哄骗到诱惑到威胁,再至乞讨,说,我只咬一小口,只咬一小口。嘿,这小精灵怎么也不肯。我一火,一把抢了过来。  整个天地突然凝滞住。然后,小妹猛地炸雷般地哭将起来,眼泪迸溅得如同飞瀑冲落到崖岩的石块上一样四处散去。  我虎目圆睁,凶神恶煞般调动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这可是我最具“杀伤力”的惯用招式。可她只是闭着眼、甩手又跺脚地哭,哪还看得到我的金刚脸。  “要不是妈妈……哼!”看着山坳里的野狼都要被她嚎来了,我只好恨恨地把糖片递回去。  小妹嘟着嘴噙着泪水接过去,怯怯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我,低头走开。走了两步,又站住,偷偷侧过头来看我。  我抬头望着天空。厚厚的阴沉云朵累叠堆迭,铺天盖地,暮晚时分应该又要下个不停的雨了。  然后,只见小妹一转身,一抬手,“给,不过只能咬一小口。”  我顿时笑逐颜开,急不可耐地接过来,但还是小小的咬一口。小妹也笑了,还说:“再咬一点,再咬一点。”我就老大不客气地又咬了一口。她笑得更欢了,眼泪还挂在脸庞上呢。  第二次,我们搭着肩再站到麦芽糖担子前,老人逗小妹玩了一会儿,抬手打下一块糖。小妹就说:  “把它截成两块吧。”  “为什么要截成两块呀!”  “——我要留到明天再吃。”  想不到她也学着我的油腔滑调去骗人,这小鬼!不过言词推塞得还好,又为着自身利益,就不惩罚她了。我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胛,她也从后面拉了拉我的衣角,等走到老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们就一人舔着一块回家去。  卖麦芽糖的老人没来天空就下雨,春天的雨水和小妹的泪水一样多;怪不得她长得那么水灵。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和眉毛,白晰晰的脸蛋和小手,玉雕似的,大概都是水泡的。大人们都说将来她长大了会迷倒一大片人,可我天天看来看去都不曾倒过呀,因此那时我总认为大人的审美眼光是很没有水准的。  那时,我很自以为是个能独立思考的人呢。我会常常跑到前村的公路旁,看一辆一辆奔驰而过的汽车,盘算着父亲挎着满满一包苹果的归期。或者爬到后山顶上看连绵不尽的山涛翠绿,想着那山尽头是不是父亲的大城市;等小妹长得和我一样大了,我就带她一起翻过这些山,突然站到父亲面前,那多有趣……  有时我还会想,以后我会不会离开故乡,到和父亲一样遥远的都市去?几十年后,在遥远的都市中会常收到另一个遥远都市的小妹的书信时,会不会还记得这些芬芳、晶莹与天真美丽的往事?在纷扰和多雨的季节里,会不会深切地找寻记忆中依然清亮明澈的温馨,来拂拭嚣世中的太多灰尘——那时,这些卖糖糕的老人还来不来村里呢?可能他们早已挑不动担子了。还有那棵白玉兰花,也许它早已化入泥土,也许托福它还活着,那么它的芳香是否会和我的愁绪一样,久久萦绕在老屋的门前!  (这是当年帮一个小师妹写的、模仿张洁的《拣麦穗》的一篇课外作文,所以主人公是女性;也因此写完后也不禁恍惚了一下下。声明:本人大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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