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看看月亮,我躲到活动板房旁边抬起头。
我知道今天是中秋,大家没少调侃慰问品的多少,议论对月饼是否喜好,回复几个中秋快乐的问候。然而疫情查控点是杂乱的,中秋只是谈资。
月亮是有的,在东方杂乱的云中,它是憔悴的、虚弱的。
它像极了大病一场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它的轮廓是清晰的,但又是毛毛草草的,就像被荒草侵占的乡间的路。
一定没有几个人看它,人们喜欢的是明亮、圆满、干净,它不是。我看得见它幽怨的神色,被世界摧残被人间淡忘的无望的哀伤。
它的脸庞有一些扭曲,耷拉着眼皮,脸上似乎有淡淡的泪痂。一只天狗一样的脑袋从右下角伸进来,冷冷的注视着,一动不动却有致命的威胁。慢慢地移动到月亮中间,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蝎子,月亮仍然定定的,就好像它的双手被牢牢地绑着,就好像它的心已凝结成冰,咬着嘴唇逆来顺受。
忽然之间它的脸上布满愁云,像极了一只在它脸上钉着的恶鹰,两只灰黑的翅膀写满了征服的狰狞的快感。但它并没有颤抖,那恶鹰啄不进它坚硬的寒冰般的心,它不动声色的滑过去,那恶鹰只在它的右上角变成一根枯枝上的大鸟,也变得温顺而沉默。
它于是似乎有了一些挣脱开来的快慰,有一点点娇羞的神色,有一点点血色。
我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虽然它的周围,灰的、黑的云仍然一刻不停地扫过它的脸。
我低下头哑然一笑,笑自己的幼稚和脆弱,我这短短几十年的沧海一粟,竟担心几十亿年无数刀光剑影中从容走过的月亮!它在无限浩渺的宇宙中,孤寂而坚定地在自己的轨道上漫步,应该没有看到几千年来一双双温柔的、凄楚的、孤独的,甚至泪水盈眶的人们的眼睛。阴晴圆缺的只是人们的眼睛,悲欢离合只是人们的内心。
所谓中秋,所谓春夏秋冬,只是渺小的生命的感觉,与它何干呢?
我的同伴们好奇而狐疑地看看我,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又投入杂乱的疫情防控工作中,那些掠过我心头的阴影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怎么想我也是不知道的。
下班回到家,月亮已经在南天之上了。我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关着灯。看它又一次陷入云的包围之中,一块乌云恶龙一般把它吞进肚子里,我看见几乎要熄灭的一点点亮光,慢慢地移动,变大,那恶龙的尾巴渐渐地明亮起来,它不动声色的从龙尾巴里跳出来。一絮暖色的云迎了它,像凤凰的模样。
我遥望黑魆魆的玉山,已经长眠四年多的你,是否也看着那憔悴的月亮,孩子们都没有在家,月饼和各种水果都杂乱的摆放在地上,无人问津。我的腿上忽然有彻骨的凉意。
外面夜市上仍然有人吵嚷着,中秋之夜还没有回家,他们是没有灵魂的。
然而,他们也许是对的。
2022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