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下放的农村,有一句熟语:大人盼莳田(插秧俗称莳田),小孩盼过年。
我小时候确实喜欢过年,不为穿新衣服,只为好吃的,只为热闹。
徐夕的晚餐,八碗菜,热腾腾香喷喷,哇噻,想一想看一看,都是口水直流,那是母亲精心制作的佳肴。现在虽说那些烹调菜料原料都能买到,但我与妻无论怎样也弄不出那个味。那个味其实也早已忘记是怎样的味,只记得那个味非常好非常棒,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我过年时尤其喜欢走亲戚。父亲那辈三兄弟,都在衡阳市,母亲那辈有两人在衡阳市,于是我就有三家亲戚可走。拜年时,带两个弟弟去叔叔或姨妈家,离开时衣服口袋里装满了零食,足够我们吃三天了。并且每一年,父亲的三兄弟都会来个大团圆聚餐,先是一个婶婶提出:初三去我家吃中饭。于是到了那天,十几人浩浩荡荡地集中到某个叔叔家,平时不用的大圆桌面覆盖上八仙桌,各种菜肴端上来,我们十个堂兄弟姐妹都放开肚皮尽情吃,有一次,一个堂弟还忘乎所以地喊了一声“冲啊”,弄得我们嘲笑了他好几年。席终时,另一个婶婶或者我的母亲就会说,过两天去我家吃中饭吧。就这样轮流来,三家都吃到。她们三妯娌在暗中较劲,看谁家的宴席更好吃,我们小字辈不管不顾,吃得不亦乐乎。
那时没有春晚,年夜饭一吃完,我就带着两个弟弟上街。街上熙熙攘攘尽是人,我们就在人丛中穿越、奔跑、跳跃、嘻闹。到处都响着鞭炮,噼里啪啦,热闹非常。
回到家,院子里也不时有人家放鞭炮,等响声一息,一班小孩子就一拥而上,在炸得一片狼籍的碎纸屑中寻找没有爆炸的单炮,放在口袋里。第二天,用香点燃引线扔出去,“啪”地一响,开心不已。还有的炮没了引线,就折得半断成V形,露出里面的黑火药,把香挨近,“嗤”地喷出灿烂的火光,每每都使我们欢欣雀跃。后来,大概是60年代初,开始有了花炮。当院子里第一家小孩夜里放花炮时,围上了一大圈,大家都好奇地看着那飞快旋转或在空中爆开的五顔六色的烟花,羡慕得不得了,而那放花炮的小孩则得意得不得了。
那时国休日全年共7天,五一和元旦各一天,国庆两天,过年三天,加上前后两个星期日,可有五天。初一到初三,只要不下雨,大街上都是人,沿街的店铺不放假(他们一般在初六后补休三天),人们喜气洋洋,多数都穿着新衣服,大街上随处可听到“春节好”或者“拜年了”的问候。我们三兄弟拿着压岁线上街(每人的压岁钱大概是1-5角),一般是买文具或者工艺品。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年买了只陶瓷大公鸡,非常形象传神,摆放在柜顶将近二十年,直到我下放农村七年后又招工进铁路,回家探亲时仍然看见了它。
68年12月上山下乡,69年就在农村过革命化的春节。入乡随俗,大年初一跟着与我一般大的农民兄弟到各家各户去拜年。农家招待宾客的零食大多是自产的或者自制的,薯片啦,花生啦,粑丝啦(用糯米加工制作成薄片,再用油炸一下,很好吃),放在茶盘里端过来,唯有放在茶盘中央的圆格里的比较大的厚饼是在公社供销社买的。农民们都心照不宣,只吃自产自制的,不会吃这饼,过完年主人家就会将饼妥善收藏,第二年可以继续拿出来放茶盘。我们生产队几个知青早就从农民兄弟口中得知了这个风俗,也不吃。不过别的大队有知青还以为与城里风俗一样,茶盘里的东西都可吃,就毫不客气地将饼给吃了,弄得人家做声不得。我们听了,笑得要死。
75年招工到铁路,这以后过年就大多在单位上过了。那个车站是个四等站,40多个职工。除夕时,车站的单身工食堂聚餐,大家海吃一顿。吃完以后,预先安排的几个团员职工就到候车室去表演几个节目。不过那时候年前的旅客很多,到除夕那天下午旅客就很少了,列车上的旅客更少,10节车厢最多也就十几人,所以餐车一般都会邀请所有的旅客免费聚餐,与列车员一起吃年夜饭。我招工进铁路后,第一次过年时,由于不能回家,就特地买了一只溆浦白鹅,请回衡过年的机务段老乡送到我家去。谁知年后老乡回来说,车上人太多,他挤出了一身汗才下了车,那鹅找不到了,很抱歉,我听了也无话可说。
80年代初出现了“打工”和“春运”这两个名词。大年过后,每逢双日,如初四、初六等,车站和列车上都是外出打工的农民工,人满为患。车门上不去就爬车窗,以致于车门关不上,要车站工作人员使出吃奶的气力用劲推压才能勉强关上。我常常纳闷:这些打工者是怎么回来的,节前的车站和列车上从不见有如此多人啊。
现在过年可就冷清多了。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天天都能吃上丰盛的饭菜,年年都能穿上新潮的服装,年夜饭变得不再那么吸引人,初一的逛街也不再只往服装店里钻,而且也只有正街才有人潮涌动,其它街大多是空无一人。而这几年疫情,使上街、聚餐、走亲访友,都受到限制,还不准放鞭炮,使原本就人气不旺的年节更加失去了年味。年夜饭后的时间已变得有些无聊,只能靠看央视的春晚节目来打发。正月的前几天,尽管阳光明媚,可是别说街上,就连小区里也是人迹稀疏,连平日的热闹也没有,除了远处偶尔响起的鞭炮声,哪里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今年的年已经快要过完,希望疫情快些结束,让明年的过年变得生动一些活泼一些开心一些。
2022。2.14 写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