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像一只喇叭,它一登场就发出“呜——呜——”的声音。人听到了,马上穿上厚厚的衣裳;动物听到了,赶紧贮存能量或粮食;树木听到了,脱下翠绿的衣服,换上金黄的冬装。
渐渐的,原野里没有了往日的葱翠,满目枯黄。只有菜园里,那一颗颗白菜依旧碧绿。萝卜也还好,在冬风里依旧神采飞扬,露着一截大白肚皮,顶着绿油油的缨子。
在冬风的世界里,寒冷成为主角,但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讨厌,相反,它欢腾得很,好似捉迷藏似的,一会儿冲进茅房,一会儿躲进沟底,一会儿俏皮地摸摸人的脸,一会儿又干渴似地俯在水面上喝点水,它似乎停不下来。
在冬风的词典里,或许没有“疲倦”这个词。既是在冰雪覆盖的严冬里,冬风的身影依然随处可觅,它像在跟寒冷赛跑似的,一刻不停地横扫着大地,忽而急促,卷起些许尘埃,狂奔而去;忽而停下来,欣赏一下冬日的雪景,慈爱地看着小朋友们堆雪人,为还在田间忙碌的庄稼汉们喝彩。
有时候,冬风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吹着吹着,就把人的上衣吹大了,把人的裤裆吹得鼓鼓的,把枕头套吹成气球,把床单扯来扯去,把围裙拧成麻花,甚至还想试穿那些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尽管它知道这些衣服对它来说太小太小了。有时候,风又像一位喝得烂醉的酒徒,把农家晒在墙上、晒谷场、竹竿上的黄豆、棉籽、蔬菜种子带走,带到另一个村庄,或者丢弃在荒郊野外,让它们去异地他乡安家落户。有时候,冬风又像是一位舞者,跑到藕池河里跳起了舞,先是把河水吹得倒着流回去,接着又把河水拉上半空,水始终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东西,扯起来又倒下去,继续在河床上躺着,睡它的大觉。
如果你喜爱冬风,大抵可以将门窗打开,迎接冬风的到来。冬风也不会客气,它轻轻地将身子挪移,一点一点地将头探进屋子,好似要打探一下环境似的,等它了解清楚了,发现环境适宜,不会让自己陷进去而不能自拔,或者有去无回,它就将身子悉数溜进去,在屋子里面尽情地嬉戏、玩耍。
冬天,风时常在农家的房前屋后游荡着,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时而疲惫地喘着粗气。有时候,风还会耍一下脾气,它吹倒草垛,推倒篱笆。一会砸烂玻璃,一会将门窗摔得震天价响。有时候,风吼叫着,像黄河决了口子,冲向土丘、草木、房舍、沙石、飞禽走兽,粗壮的树枝也像是被一条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拼命地逃窜,躲闪;风甚至将农家放置在墙边的小型农具,猛然刮起,四处乱摔。即便冬风无意征服地球,但它无时无处不在显露它的王者之霸气。
寒冬腊月,人们颤着身子,捂着双手走在道路上,冬风吹到人的脸上,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刺入肌肤,疼得人大呼小叫,即使你包裹得再严,犹如“粽子”,风也会直往你的袖口、领口里钻,使你感到阵阵寒意。
八九岁上,大概是深冬,我坐在草垛上,看云飘来飘去,看鸟很有秩序地飞翔,看村子里的人在路上来来往徍。风来得毫无前兆,突然掀开一扇扇木门,门嘎吱嘎吱的响声至今在我耳畔萦绕。晒在竹杆上的咸菜,被风刮到地上,被夹在树杈中央。母亲一边追着咸菜,一边喊我,快下来,否则,风会把你吹走。我仓皇滑下草垛。我是眼睁睁地瞅着好端端的草垛像一朵朵棉花,被风扯得东一块,西一缕,七零八落,不成型,然后,风怒气冲冲地走了。
冬天的风是有声音的,它“呼”的一下茅棚就被掀起了顶,“唰”的一声沙尘就灌进了门,“嗖”的一响纸片就升上了天。路人双手压着帽子走,手一松,“嗖”的一声帽子就被风旋上了空中。屋梁“吱儿——吱儿”地呻吟,树梢“呼嗖——呼嗖”地摇摆,沟渠里的水“呼隆——呼隆”地翻腾,电线“唿儿——唿儿”地怪叫。还有,狗被风吹得躲在窝里“汪汪”地嚎,猪被风吹得站在圈里“嗷嗷”地叫……
风声灌满村庄,它以这吓人的声音敦促村庄休息。村庄也的确需要休息,它和人一样不休息也会累死的。等到这肆虐的风声把一场场大雪带到村庄时,整个村庄都休息了,人们也都知道:那个叫春天的季节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