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那日得知要见一老友,内心就久久悬着一个期待。见了面,先是一个有力度的相握,然后就上下打量有无期待以外的变化。没说两句,发现他已是眼框湿润,声音哽咽。我懂得并知道,他深藏于心的苦楚,只是在见了我,才使平时紧闭的闸门松动,经不住奔涌的撞击。无意间瞥见他裸脚穿一双皱皮鞋,这个缺少料理或是无心料理的情形深深地灼了我,这奔涌一下从他脚底冲向我头顶,心头一酸,眼框也跟着不住地颤动。
这一幕让我久思。
这让你也产生痛感的便是老友。
因处得久,情感延续不断,温度有恒,不在久时未谋面,却时常会在你不经意间,在你朦胧飘散的思维中探岀个脑袋,露个背影。于是,他会牵着你,游侠般闯荡在沟沟坎坎的过往岁月中。
老友间都有一些传奇的往历,标志性的事件,或苦或涩或惊心的美谈,它是增加厚味的佐料,升温的底火,添重的法码。它潜在平静的时间长河里,任何的包围和浸润都无法消磨它的存在,并在之后的经历中不断丰富它的情节,续添更富有新意的解释。
成其为老友却并不拒绝平淡。他们可以是儿时嬉闹的玩伴,面向黑板的临座,茶香慢品的慈颜。他们也许只是一次偶然的交集,一次共鸣的畅谈,抑或一次肢体上的关怀,这便开启了一段新的情感之旅,一路收获着美和愉悦。
老友的起点烟轻水淡。偶遇,问候,一个微笑,一个对视,完全没有获取的企图,随时可以付与。但若成为老友,除了春播到秋收的悉心照料和一厢情愿的等待,还间夹着难以琢磨的恍惚,繁杂琐碎的左右,难以摆脱的牵扯,情面厚薄的纠结。至今仍有人把频繁的扎堆,不绝的宴聚,滔滔的闲谈作为厚积情感的终极追寻。有乐的时光让人忽略了情感的支撑是否坚牢,会不会经雨霜轻打就吱呀脆裂,秋风扫过就萍散叶凋。假如是,这无疑降低了老友的高度,剥离了完满的肉体而形成冰冷支架构成的木偶。
老友的相见绝非一般地寒暄。有时是背后未知的一个深度拥抱,有时是蕴含温情的当胸一拳,也有时是故作正经的气恼和一句不论轻重的玩笑。它完全忽视金钱厚度所产生的落差,权位高低的尊卑,命运情势的逆顺。钻营取利者在此时的眼神一定是游移的,攀附权力者的笑客是谄媚的,居高临下者的手心是失温的。他们将心胸敞向对方,毫无防范和戒备。他们说话无需字斟句酌,那怕话语如寒直刺心尖,冰冷中也饱含温度。他们身影破碎,也要毅然将最温暖的目光投向目不所及的知己。
老友的终成,是封泥呵护下的佳酿,任何杂质和污秽都难浸其中,无论何时开启,都浓郁醇香,回味无穷。
老友来了,风儿已早早把一缕爽净兰香送至,他一定带着某种期许,连同愿意与你分享的颤动心境。
我驻在那久久不敢上前,浑身上下检视一番,生怕身上带有某些让他鄙夷的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