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
——马湘兰
【马湘兰,明代人,名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排行第四,人称“四娘”因擅画兰竹而得名“湘兰”多才多艺,不单能歌会唱更兼会演会导。长于南京,沦落平康。不自怨自艾,仗义旷达。】
身在教坊又如何,沦落风尘又如何。纵眉目如画,身姿似柳,绝色倾城,艳名满冠。可从不以貌而娇,却是恃才傲视红尘。
画竹,竹以清修为雅;墨兰,兰于幽室而香;写文,灵秀出尘;书法,飘逸俊朗。身在青楼而被称为兰,需要怎样的自强自尊自信与自负?
自古红颜惹是非,盛名所累的的何止是才子?多少纨绔子弟,多少富贵达人,与我又如何放在眼里?我既不以容貌为姿,尔等又何必如蜂如蝶?
秦淮自古多雅士,吴中自古出才子。风月无边之所,雪月有情之地。
当那日你把那一方砚相赠,便已经让一颗心落入红尘。“长居兰室”这一误便是终身。
在风尘却心如侠,得罪人往往不自觉。当有人故意寻衅滋事而主审官偏偏又是曾经被拒之人,便知道,此身难两全。既哪两全,必有取舍。若屈服于浊世,又岂配得上“湘兰”之名。所以,当主审官说:“人传马湘兰了不起,看来不过徒有虚名。”他想以此羞辱,也不想想我湘兰是何许人?
“正因昔日徒有虚名,固有今日不名奇祸!”正气凛然出口讥讽,不肯示弱。
谁人说情都不放过湘兰。这也是我湘兰料到的后果。
然后便是你出面了,后来想想,我是宁愿不屈于狱中还是因而蹉跎光阴?
你是王稚登,吴中才子,伯谷、百谷是你之字,号青羊君、松坛道人。与大画家文徵明相交甚厚,好友王世贞逝世,为救其子,倾尽所有;虽只是一介布衣,却得才子之名。在这吴中十里花柳地,诗酒歌赋,舞扇衣衫,但又极其谨慎,从不沉溺。“萧瑟词人,往来游戏”极能操纵自如,把握一个“度”字。
然后你救了我,使湘兰脱离危境。你之前之才学,赠砚之雅趣,如今又是救命之恩,一颗心早已经坚如磐石:“从今后,我就如那杨花,跟着你,随意绕天涯吧。”以我湘兰之傲,一颗心总在云端,如今放下身姿,把身低到尘埃去,是真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朝夕与共。
可你却用了个多漂亮的借口啊:“脱人之厄因以为利,去厄者之者几何?”是啊,你无所图,是我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而己。到底是我高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你?
其实你与那些沽名钓誉的也高明不到哪去,其实你就是不想自己用情太深,其实你就只想琴棋书画却不想酱醋茶,你只想把感情当作愉悦日子的水中月,远远地看着欣赏着却不愿付出半点伤神伤心。你看,我看得多明白,知道得多清楚,看清了你也看清了自己,可是,却依然就这样一头扎下去不肯退出。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面前还是一塌糊涂。
这么多年,书信往来,只谈兰竹,只论风花却不说婚嫁。我以为至诚至真坚贞不渝,总能守到云开见月明;我以为任岁月流逝,我自坚定不移,总有一天你会为我之痴心所感动;我以为洁身自好,孤清如兰,修身似竹,总有一天你也如我对你那般待我……
一直到生命将尽时,心恍然:或许这一生你都没有爱过我。你要的“只不过是一种舞榭歌台、依约扬州”的生活。你只做槛外人,欣赏着,随时来去,无牵无绊;而不是采花归家,长居兰室。
三十年,你在姑苏定居我在金陵住;三十年,除了书信往来再无相见之期。三十年,我的一往情深,你的若即若离,让这短短的距离成了遥不可及。三十年:幽兰生空谷,无人自含芳;欲寄同心去,悠悠江路长。
这三十年里也有富家少年非我不娶,也曾有有识之士对我情深意重,无奈一颗心早系你之上,再无旁系。那根深蒂固的的人,在心里挥也挥不去,其他的,都只是似水年华里的匆匆过客。
总是心心念念着,何时再见?总是费尽心思的,问君归期?总是默默流泪着,忆君君可知?总是对着书信凝噎着,万般情思。
为你,甘愿低声下气讨你嫡夫人之欢心,爱屋及乌谁人能做到如我这般卑微。于你,于你身边人,我都甘愿放低。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颗心这么多年未曾变过;为你一声承诺这么多年一直努力着。爱着卑微,情却至真。
一恍三十年,如今你已是七十寿诞,曾有过约定,这一日无论如何“纵风雨虎狼,亦不能阻我吴中之兴也”春风践约到园林,湘兰也一定会赴约,答应过你庆贺寿诞。你说“余与姬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年未偿。”
我知道,你想看看我,三十年的光阴如何变换着尘事沧桑,是否我也改了模样?
你说:“春以为期,行云东来,地负然诺。”春日渐近,行云东来,我突然那么想你,你定要答应我,莫负此约。你说,我怎么能不来呢?
在你七十寿诞这一日,我带着众歌女乘船而到苏州为你祝寿。我说过风雨无阻,因为我知道有过的约定,我愿意用一生去兑现;有过的决心,我也愿意用一生来诠释。我湘兰说到做到,不管多少年不管多少人事变换,此心此情只系你一人啊,百谷。
虽然我死后,你曾在《湘兰子集》序中描述“六代精英。三山灵秀。”虽然你那日见到的我已经五十七岁,可是你说“唇膏面药,香泽不去手,发如云,犹然委地。”我的容颜并没有太多的改变,风韵犹如故。那是因为不见你,我不敢老去。可是尽管如此,我依然等不到你的承诺,等不到你的决心,等不到你爱如我爱你般深情。
用尽一生,三十年执著,这一见便是永别。三十年都换不来你的以心以诚心情相对,活着再无理由。“从此,玩月桥边,秦淮河畔的桨声灯影、风月无边中再不见湘兰。”
十年心事十年灯,每每会唔无期,三十年后一见但断了尘缘。再无所系再无生之理由。此一生,为谁所负为谁累?而来生,我不愿再做你的红颜。而你“骑马再过吴中时,见那道旁雨中花,还是否依旧依稀仿佛那湘娥面上泪痕?!有一种痛叫愧悔,照样可摧裂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