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个傻女人,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傻女人。
十九岁的那年,你嫁到了离家几百里地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你只看见,门前有棵梧桐树。男人是个裁缝,一个瘸了腿的裁缝。
结婚那天,你穿着男人亲手为你做的大红褂子。当男人说你好漂亮时,你笑了,嘴里说这一串没人听懂的话。
男人娘说,傻子,真是个傻子。
婚后不久,男人要到很远的城里去了,走的时候,给你留下了几件用碎补缝起来的衣裳。男人说,回来的时候要给你带回一枚戒指,一枚黄色的戒指。男人跛着腿出村子的那个晚上,你跑到村外的坟地边对着不会流动的河水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男人的娘就把你关进了柴房。
第二年的秋天,你望着发白了的喜子,生下了你的儿子。男人的娘给你端来了第一碗小米粥。
男人回来时没有带回你的戒指,给儿子带回了一个名字,男人搂着你说,我们有儿子了,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笑了。笑的特别象个女人。
你搂着儿子,伴着男人踩出来的音乐,数着门前飘落的梧桐叶,你唱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小儿郎,叶儿落,根儿黄,我的儿郎陪着娘……,男人温暖的看着你,手被缝纫机扎出了一滴鲜红,你呵呵的笑了。
梧桐数发芽的时候,男人抱着儿子看了好久好久。男人走的时候你数着树上的叶子,一片,两片……
男人走后的第三个秋天,你的身躯变的和梧桐树一样憔悴。
男人娘说,造孽啊,以为你只是傻,咋地还能生能养,没想到你生出来的儿子跟你一样德行,真是造孽啊!!你望着男人娘深陷的眼睛,把儿子搂的紧紧的。
只有你知道儿子不傻,他是你的生命你的太阳,你是女人,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
儿子叫你娘的那年,梧桐树又经历了七个春秋。这年的春天,它用尽了最后一滴露水,终于抽出了这年的新芽。你搂着儿子,唱着那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歌,你说,它老了,老了……
你走的那个夏天,老梧桐的叶非常茂盛,为你和儿子遮住了这个季节最毒的阳光。
那个夏天,你每天都搂着儿子,他是你的生命你的太阳。你靠着那棵老梧桐,望着村边那条通往城里的小路。
你用近乎于绝望的眼神,笼罩着儿子还稚嫩的脸,你唱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小儿郎,叶儿落,根儿黄,儿的娘要去远方……。儿子对你笑着,你望着门前,落下了生平第一滴眼泪。
你走的第二天,门前落满了一地的梧桐叶。
你不是个傻女人,你望着村前小路时你不是个傻女人,你搂着儿子唱歌时你不是个傻女人,你树着老梧桐的叶子时你不是个傻女人,你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滴眼泪,证明你不是个傻女人。
第二年的春天,老梧桐再也没有抽出一丝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