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瘦山寒之时,凄风苦雨之夜。一代怪杰,八大山人,魂归故里。从此,那鼓腹的鱼,那恕目的鸟,那独足的兽,那枯败的树连同山人的绝望终成绝响!
距今三百八十二年前的一天(明天启六年1626年),南昌皇室的豪宅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如慧星耀眼,给弋阳王府带来了无穷的喜悦——八大山人来到了这多姿多彩又多灾多难的人间。他出生时没有祥云盖顶,出生后也没有两耳垂肩,因为他不是帝王之相;他只有眼中的迷茫,一身的无奈,因为他是绝世之才。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后裔。朱权封藩南昌,这就成了八大的籍贯。朱权通音律,著有《太和正音谱》,八大的祖父擅书画,书为文嘉一派,偏于奇秀,画得北宋米氏真传,其父号“痴仙”,虽喑哑不能语,却“名噪江右”。所以八大身上有“肉食者”的血性和“游艺者”的天性。从小他就这样在“肉”中悠然,在“艺”中徜佯。然而在山人四岁时,崇祯误中离间计,屠杀袁崇焕,自毁长城,从而致使内有李自成揭杆而起,外有清兵进驻。于是贵族的辉煌蒙上了尘世的沧桑。山人十九岁时,明朝就灰飞烟灭,其父也魂归黄泉。国破家亡,繁华落尽,红尘不在,苦难盈身,剃发为僧,皈依佛门。
人生不幸艺人幸,苦难沧桑画更成。他入了魔似的写之画之涂之抹之。花无根,鱼无水,树无叶,叶无脉,他人性的苦难完全埋葬在扭曲的自然中。他的山水画多为水墨,宗法董其昌,兼取黄公望,倪瓒、他用董其昌的笔法来画山水,却绝无秀逸平和,明洁幽雅的格调,而是枯索冷寂,满目凄凉,于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了他孤愤的心境和坚毅的个性。他的用墨不同于董其昌,董其昌淡毫而得滋润明洁,八大山人干擦而能滋润明洁。所以在画上同是“奔放”,八大山人与别人放得不一样,同是“滋润”,八大山人与别人润得不一样。一个画家,在艺术上的表现,能够既不同于前人,又于时人所不及。他的花鸟画成就特别突出,也最有个性。其画大多缘物抒情,用象征手法表达寓意,将物象人格化,寄托自己的感情。如画鱼、鸟,曾作“白眼向人”之状,抒发愤世嫉俗之情。其花鸟画风,可分为三个时期,50岁以前为僧时属早期,署款“传綮”、“个山”、“驴”、“人屋”,多绘蔬果、花卉、松梅一类题材,以卷册为多。画面比较精细工致,劲挺有力。50岁至65岁为中期,画风逐渐变化,喜绘鱼、鸟、草虫、动物,形象有所夸张,用笔挺劲刻削,动物和鸟的嘴、眼多呈方形,面作卵形,上大下小,岌岌可危,禽鸟多栖一足,悬一足。65岁以后为晚期、艺术日趋成熟。笔势变为朴茂雄伟,造型极为夸张,鱼、鸟之眼一圈一点,眼珠顶着眼圈,一幅“白眼向天”的神情。他画的鸟有些显得很倔强,即使落墨不多,却表现出鸟儿振羽,使人有不可一触,触之即飞的感觉。有些禽鸟拳足缩颈,一副既受欺又不屈的情态,在构图、笔墨上也更加简略。这些形象塑造,无疑是画家自的写照,即“愤慨悲歌,忧愤于世一一寄情于笔墨”。他在题黄公望山水诗中写道:“郭家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树上多。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与宋山河”。表现出他的民族意识。
永远也画不完,画不完那扭曲不堪的万里江山,画不完那千疮百孔的柔肠寸断!于是他疯之巅之。从此不与他人语,人与言则手书一“哑”字,连手势他也不愿做了,纵是好友他也只用眼神来交流。他连知音也没有,他是高山,但没有流水,他是阳春,但没有白雪,所以他在他门上书一“哑”字。真正做到了“大言无声,大象无形”!郁之于心而又不能发之于外,于是以酒浇心中块垒,酒量不大,但偏要“会须一饮百杯”,真正做到了“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呤,呤复饮,饮复醉,醉呤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天席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他不象东坡饮酒,只是玩玩杯中之意罢了,他饮的不是酒,他饮的亡国恨破家仇,他饮的是山河易日月愁啊!他的醉态昭示了他对这个世界既轻蔑又不能释怀。已经幻灭的荣耀逐渐沉淀成一种绝望的无奈,“此身已付随身锸,此笔无殊挂杖钱,定汝嫌人人嫌汝,无聊哭笑漫流传”。与他同有家国之恨的石涛远比山人肤浅,他在见到康熙时写到“近前一步是天颜”,“草野重瞻万岁前”。石涛心中还有幻想,而我们的山人心中连绝望都没有了!
一个心中连绝望都没有了人还活着干什么呢?不管我的画画得多好,其实我那是乱画,可他们都说好,不管我的诗写的多好,其实我那是瞎写,可他们都说妙。罢了罢了,且尽樽前酒一杯了,了却诗画虚幻名!于是,在一水瘦山寒之时,凄风苦雨之夜,我们的山人游“雨意亭”,抱美酒一坛,悄然而去,不知所终,就象他自己曾画的一条龙,在幅长一丈的纸上,蜿蜒升降,欲飞欲动,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隐约的想象他的横空出世!已同步至蓝草地的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