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脚下居住快一年了。
推开窗户,最先映入眼帘的永远是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干上缠着当地人祈福用的红布带,虽然我不太理解,但我相信那一抹红色总能给生活增添一份亮丽的色彩。榕树旁坐落着一个不大的院子,依山而建,像极了诗人笔下的世外桃源,可惜我不是五柳先生,我只是个路过的武陵人,一日三餐,尚不离人间烟火。
院子后方,有一片洼地,旁边的石质堤坝提醒着人们这儿原先是一个水库,只是荒废已久,池底已落满灌木。偶尔会有三两只白鹭停留在坝上小憩,它们倒毫不怕生,彼时我走过,它们也只是晃晃脑袋擦身而过,然后振翅高飞。
走过堤坝,就要进山了,也许是连日阴雨的缘故,周围草木格外茂盛,只能一边拨开拦路的枝条一边往前走了。终于来到山腰空地,这里没有带刺的灌木,站在石头上,可以将远处的山峦尽收眼底,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方坟冢,以及齐腰的荒草。我大概是第一个拜访者吧,满地的木莓,尽然无人问津。我想,如果是个晴朗的夜晚,在这儿一定能抬头看见银河,大概正因为人迹罕至,才能将万里星光一览无余吧。
我感到有些累了,便弯下腰摘几颗木莓,也许是蹲久了,站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便倚靠在岩石上。木莓的酸涩还在唇边萦绕,我站起身,湿热的草地上处处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每一寸毛孔感受着四季的呼吸。
晨风。我知道风何时来访,但我不知道花何时盛开。在某个清晨,我突然想迎着风走上山间小道,然后停下脚步,扭头再看看来时的路。不知道风有没有裹挟着我的气息,然后一股脑地撒向天空,像撕碎的纸张一般,撒进晨风,浸落山陵。这里草木葱郁,四季如春,总有一片叶子能接纳我的碎片吧;山上也有这么多的无名荒冢,总有一个埋葬的是自己吧。
霖雨。雨水绵绵,像是一段诉不尽的衷肠,我伫立在雨中,以我的笃信虔诚,倾听润泽万物的回响。雨水浇灌,我与草木融为一体,闭上眼睛,思绪暂时脱离躯壳造访这片土地,可是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尽管双脚已在泥泞中生根,但是我真的属于这里吗?低头看着自己,就像打量着田野里的稻草人。漫灌之下,雨水如血液流淌,指尖滴落的,是无处安放的拘谨;眉目浸透的,是遥不可及的期待。
岚雾。回南天的时候,屋檐就不能像往常一样为我遮风挡雨了,潮湿的墙壁总让人感到不适,与其躲起来发霉,不如好好的让自己清醒一番。信步许久,恍然发觉雾里只有我一个身影,独立但不孤独。渐行渐远,倒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被世界遗忘,虽然之前耿耿于怀,可现在反而如释重负了,因为当我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时,世界与我一体。环顾四周,远处灯火氤氲,周遭如此安静,突然眷恋这个瞬间了,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心如止水间,愿为春雾,愿为秋霜。
惊雷。雷霆万钧,总有无眠之夜,记不清因何而梦,也忘不掉为何而醒。倚靠床头,回忆如波涛般汹涌而至,潮起潮落,伴着胸口的起起伏伏拍打在心头,可除了一丝苦涩,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一刻,窗外雷声响起,可是闪电早已消逝,潮水也退去许久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光亮在脸庞上闪过的一瞬,是姗姗来迟的问候。
曾经我跨过溪流,也登临山顶,看过无数次的日出,也倾听过多少回的潮鸣,我不是展翅高飞的候鸟,我只是孑孓一苇,随风飘扬。曾经我写信告诉故乡:草木发芽的时候,就是我归家的讯号,只是,我从未写完这封信。或许,我的故乡在那远方;又或许,我正是来自远方。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无尽的山海,大概就是我的远方吧。
我终究还是没有送出这封信,倒不是害怕收不到回信,只是不知该寄向何方。字里行间,不知记载了多少个如梦初醒的夜晚,也不知写下了多少个睡眼惺忪的黎明。而如今的我,又在何处徜徉?
曾经,我在山雾朦胧中独自清醒。
曾经,我早已沉溺在满梦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