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墨上尘事
电闪。
蓝光从破棉絮似的黑云上急驰而过。
轰隆隆,咔嚓嚓向大地劈来,震得亮亮家的窗户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亮亮紧紧地裹着被子,一边把头和脸紧紧地贴在床上,一边竖起耳朵偷偷地听着雷声。
直到雷声渐渐地远了,小了,他这才赤着脚一咕噜跳下了床,趴在玻璃窗上向外望去,外面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灰蒙蒙一片,雨水成柱地从他们家低矮的房屋瓦片上顺流而下,不大的院子里早已经汇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汪洋,破旧的小木门已经抵挡不住顺流的雨水了,一个劲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奶奶可能早已经睡着了,她的耳朵早已经背了,每次亮亮和她说话,都要把双手拱成喇叭状,附在奶奶的耳朵上,然后大声喊,奶奶才能听得见。
亮亮不由得合起了双手,他祈祷着雨快点停下来,他和奶奶要用小盆,一下一下地把灌进屋的水再一下一下地剐出门外。
已经是子夜了,雷雨过后没有了彩虹,亮亮有点失望,也许彩虹会在天的那一头挂着呢。
他想起了妈妈临终的那天下午说的话,只要跨过那道巨形的彩虹桥,她一定就到了天堂。她紧紧拉着亮亮的手,就这样慢慢地松开了,被病痛折磨得枯黄的脸,那天傍晚竟然像暮野的晚霞,透着一丝红光。亮亮看呆了,竟然忘记了流泪。
他相信,妈妈一定跨过了那道彩虹桥。
一定。
他不知道跟谁说心里话,奶奶听不见,爸爸不在家,只有同班又同村的秀,能听懂他说话。
他常常拉着秀的手,躲在村口的草垛子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可惜星星它不说话。
秀,你说天亮了星星会去哪了呢?
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比天堂还远吗?
嗯,我妈妈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不是天堂,爸爸经常喝醉酒就骂她死了,可我知道,她没有死,只是跑了!
妈妈不要你了吗?
妈妈去找她的幸福去了,我听村里那些个婆姨说的。她跟一个叔叔跑了,那个叔叔不喝酒也不打妈妈!
你想妈妈吗?
想,很想,可我不想她回来,爸爸喝醉酒还会打她的!
我也很想妈妈,可她去了天堂再也不回来了!
;;
秀,我给你带来一袋药,亮亮慢慢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袋,我在街边地摊买的,奶奶说了,可以杀死你辫子里的虱子!
亮亮轻轻解开了秀的长辫子,轻轻地涂着药。
我跟你说,秀,抹上以后,可能今晚有点痒,你忍一忍,千万别抓,明天中午再洗头,以后就再也没有虱子咬你了,看班里那些女同学还笑话你不!
秀半天没有吭声,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草垛上,没有一点声音。
亮亮,你哪里来的钱买的?我可不想你干坏事!
你想哪里去了,我捡了好多瓶子呢,奶奶也帮我捡,卖了好几块钱呢!
那你爸爸不给奶奶寄钱吗?
给,他打工也挣不了多少钱的!亮亮的眼睛突然就暗淡了下去,他已经忘记了父爱是一种什么滋味。
不同的家庭,相同的命运,细小和卑微在两个幼小的心灵里早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可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不快乐都被这穿梭的微风剪碎了,飘散了。他们的脸上又漏出了雪糕般的甜味。
秀,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怕打雷!
奶奶在家,你可以抱紧她啊!
我是男孩子,怎么还可以?
那你勇敢点。别怕!
我怕,因为小时候我听过一个白胡子爷爷讲过,他说在一个雷雨天,雨很大,他们都躲在路边瓜棚里躲雨,可是雷公电母一个劲地劈,天上都冒出了火星,这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了,他说我们这群人里,谁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赶紧地走出瓜棚,省得连累大家!
秀紧紧地盯着亮亮的嘴唇,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这个时候,有一个秃顶的男人站了出来,走到了瓜棚外,就听咔嚓咔嚓两声,秃顶男人的身上就着了火,不一会,他就烧焦了,瓜棚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事。
亮亮讲完了,重重地吐了口气。
亮亮,你又没干坏事,你那么好!
秀,我干了一件坏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啥事啊?
你还记得学校门口路边有一个卖柿子的老爷爷吗?
记得,他的柿子又大又甜,五分钱一个,可好吃了!
我想吃,可手里只有四分钱纸币,还有一张缺一个角,我把它们卷在一起塞给老爷爷,我怕老爷爷发现,拿着柿子就跑了!
好长时间,我都不敢走大门口进去,我是从学校后面树林子翻土墙进教室的!
再后来,我好容易有了两分钱,想送给老爷爷,可他再也没有来过,后来我才听说他去了天堂!
原来,人生中大部分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原来是某天相见,竟已是最后一面。
只是亮亮太小,不懂而已。
亮亮,你别难过,我听奶奶说过,人死后把东西烧成灰就能收到的,我陪你把钱烧给老爷爷吧,求他原谅你,以后打雷你就不怕了!
秀,你真好,我听你的!
;;
他们手拉着手,手心里似乎有了一股力量,慢慢地从草垛子里走了出来,抬起头看见了满天的星星,若隐若现地发着微弱的光芒,它们努力地无声地闪烁着,照耀着他们来时的路。
作者简介:
镜中月,70后,孩子王。
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月光如水的夜晚,喜欢用纤弱的文字给自己的灵魂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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