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干冷而清冽,即便在显示空气中度污染的日子里,也少见晦涩与灰蒙蒙的压抑感。树叶早被秋光扫尽,唯余一大片铁灰色光秃秃的枝干,间或立着一两只因羽毛蓬松而显得有些富态的麻雀,被狂风吹出各种奇异的形状。人常道,失去时才会关注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我亦是如此。想来对身边这些每日都要看、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忽然生出许多感慨,不过是因为假期余额告急,离别正迫不及待地向我们袭来。
对于我和我的同学们来讲,这不过是数次离家返校中极其寻常的一次。我们同样明白,这样的离别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从最初的惊惶失措到如今的从容不迫,时间在身后推着我们前进的步伐清晰而深刻。我偶尔会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对离别是没有明确概念的。在一个孩子的眼里,生离死别的大殇和父母去隔壁串门的小别,这两种不同形式的分离哪一个会造成更严重的阴影面积和泪水体积实在很难说。红白喜事里总有人在笑,也总有人会哭泣。
上初中时看过一部动画片,细节什么的自然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小男孩在一匹蓝色小马驹的陪伴下去解救父亲的冒险故事。故事的结局陡然反转,父亲才是最终大boss,他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或恶,并被小男孩唤醒了善的一面,最后小马驹和朋友们逐一消失在时空隧道中,小男孩悲痛万分,自噩梦中惊醒,才发现一切不过是父亲写的一本童话折射到了梦里。这个结局带给我的冲击后劲十足,那份怅然若失和巨大的惶恐曾敲打着稚嫩的心灵,几乎覆盖了童年和大半个青春期。儿时的梦醒了,与纯粹的友谊以及奇幻的旅程阔别后,重归现实中的柴米油盐和作业,小孩子就这样慢慢地成长着。在此之前,自己和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膜,就像一个踽踽独行于黑暗中的旅者,因为习惯并不觉得艰难,可瞬间出现的强光照出了莫测的前路与横亘的断崖,终结了无知的无畏。那种恐惧甚至是难溯根源的,或许是因为见识太浅,三观时刻面临重建的风险;又或者只是简单地不想与童真年代挥手告别。
后来我曾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动画,因年代久远而利用各种渠道去查询,惊讶地发现它竟是手冢治虫先生的作品。可那时的自己已再无勇气去回顾去重温。我想,大概是害怕看到年轻的心变得坚硬,再无梦想植根的余地吧。想来人总是要被时光挟裹着前进,所以永远不会有过不去的坎儿,只会有回不去的事儿。等到真的能坦然面对这一事实时,我们已经在这条单行道上奔波了很久,并与很多风景渐行渐远了mdash;mdash;这是真正的向死而生,无关悲壮,人生常态罢了。
某段时间里有句话被传得很火,大意是指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可我心里始终有个疑问:如果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么离别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北岛在《白日梦》里说: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我和同学曾就这句话的内涵展开激烈的讨论,得出一个不算解释的解释mdash;mdash;没有守约才是真正的离别。因为这一过程中我们始终念念不忘,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尝遍所有期待重逢的日子的滋味,习惯了缄默的孤独,习惯了凝视与等待。你没有如期归来,可那些枯燥、煎熬的等待都是真实的,所有等待的时光都曾鲜活如昨,那个在等待中逐渐改变的自己同样是真实的。
试问多少人出了国才学会爱国,回了国又开始愤青,而爱国的本质可能只是爱家里那碗打卤面;又有多少学子在暗无天日的高考中一心只盼解脱,上大学后方惊觉最美的大学其实在高三;故乡在文人笔下永远都是回不去的地方;一段感情里似乎人人争做先离开的那一方。如此看来,也许所谓离别,就是等待永远等不到的东西,寻找永远找不到的秘密,思念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离愁是人心里的贪欲。人类会对未知本能地感到惶恐,进而对渺小无力的本体生出自我厌恶的感情。都说孩子的心干净,我不置可否,却不得不承认孩子的世界要更加黑白分明。从那道强光倏地照亮前路的一刻起,一个人才开始真正认识到根植在骨子里的某种或某些兽性,得以看清飘忽不定的命运的轨迹,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渐渐认识到它不过是种种主观与客观的结合体;而生命始终恪守着不断得到又失去这一平衡定律。
很难说,人人都能遇上这样一道光,毕竟没有光不代表没有路,但很多路有了光才能看清楚。我很庆幸自己的生命中不乏这样刺眼的光亮,尽管前方的深渊使我畏惧,崩陷的过往使我彷徨,但畏惧赐予我力量,彷徨催促我成长;与时光、与生命的别离往复循环,生生不息,人永远都是带着记忆活在现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