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九歌河伯》
君将远行东方,与恋人相别南浦。滚滚波涛,气势恢宏。前来护驾的鱼儿队形规整,络绎不绝。将景之刚毅与情之柔婉完美融合许是只有在楚辞中才能瞥见这惊鸿一面。惋叹云恨雨愁乃人生常客。每逢此情此景时人总能忆起诗中的南浦别离。于是乎,南浦便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它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南边水岸,而是骊歌悠悠,劳劳送别的代名词。南浦自此成了笔墨间的宠儿。以南浦喻作别离,并无附庸风雅的矫揉造作,倒是多了几分含蓄婉约,情真意切。
感念浮云朝露,日月不居。细数流年不过匆匆几十载。我们却总要经历伯劳飞燕之痛,别鹤孤鸾之伤。正如佛教所说人生的八苦总要受一受才算领了这人间滋味。
你听,是谁在泣别“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在那战乱频仍,漂泊无定的年代,爱情是多么脆弱。曾有言乱世多悲秋,任凭你我情比金坚,也耐不住光阴的磋磨,终是“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世间多有旷达不羁超凡脱俗的仙圣但亦有苦闷忧愁为情所累的凡俗。我做不到像王勃那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潇洒恣意。也受不住高适那“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般允自强颜,实则不舍的豁然勉励。惟愿直抒胸臆,倾吐满腔烦忧,率性而活。然纵情并不意味沉溺,悲伤不至于折损。由此我更为欣赏苏轼的《西江月重九》,其中写到:
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
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
他独自倚靠在阁楼内的檐柱,透过蒙蒙烟雨,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遥想当日东徐戏马,怜己此刻孤身伫立南浦,无处话凄凉。心中竟生起几分幽怨,待其抚平忧思,他却告诫自己不要迁怒那含苞欲放的黄花,何不趁着酒意阑珊依傍身边红颜。管他茱萸盛开,无边风月。人生若蜉蝣,朝生暮死,俯仰之间,天地已然风云变幻又岂是自己能左右的。初而惆怅满怀,忽而峰回路转万般愁苦似冰雪消释,随即心镜澄明如雪后初霁,霎时晴空万里。
南浦岸边人们送离了一位又一位的故朋旧友,目极所到处孤帆远影在落日熔金里湮没。我们送走了别人,亦会被别人送行。不知此刻我们的心情又是如何。
温庭筠曾言
洛阳愁绝,杨柳花飘雪。终日行人恣攀折,桥下水流呜咽。
上马争劝离觞,南浦莺声断肠。愁杀平原年少,回首挥泪千行。
贬谪多离思。那年洛阳暮春时,杨絮四散拟作漫天飞雪。朋友们折柳赠别,小桥流水都在呜咽。
南浦的莺啼凄婉哀怨声声断肠。朋友们争相劝酒为他践行,愁情肃杀燕赵儿郎,再回首泪千行。写的是离愁别绪,道的却是忧国忧民,壮志未酬的不甘与落寞。豪情丝毫不逊于昔日慷慨悲歌之士。讥讽权贵,针砭时弊,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刚正孤傲的秉性使他不得不承受更多的苦难。而在这苦难背后确是一颗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离愁别绪多了,乏了,也就厌了。从而生出些平淡从容闲适意味,想着归隐山林,做只闲云野鹤,了此残生。官场争斗,儿女情长终是累及自身的枷锁。不如和王子一起:
南浦随花去,回舟路已迷。
暗香无觅处,日落画桥西。
南浦花香弥漫,以至于日薄西山花香散尽方记得回去,无奈又迷失了方向。南浦又有了寄情山水,避世隐逸的神秘色彩。
区区南浦,竟蕴含着诸般情愫。经年之后,人们或许不明南浦何谓,而她却默默的在此地留下每一个过客的足迹,呢喃着一遍又一遍相似的故事,见证来来往往的人间真情。沧海桑田,她或许也会被岁月遗弃,只盼彼时的绵绵情意,君心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