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夏天,我到三姨家去串门。三姨家住在老黑山的深处,离原始森林的七星砬子只有三十里路。来去三姨家之前,我就听说三姨家住的地方黑熊很多。黑熊的肉也特香,尤其是熊掌,还是国宴上的名菜呢。出于对黑熊的浓厚兴趣和好奇,我不顾家人的阻拦,执意要去三姨家看看。
到三姨家的第三天,我结识了三姨夫的好朋友赵炮。那年,赵炮已是年过花甲之人了,但身板很硬朗,连说话也是大嗓门,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赵炮的家在村子的东头,出门不远就是深山老林。我常到赵炮家去做客,每次都能看到他家墙上狍子、野猪、黑熊等野兽的皮张。尤其是它新剥的那张熊皮,毛茸茸的黑缎子一般,油黑发亮,谁看了都会喜欢。若是熊弄到张熊皮褥子铺在身下,既防潮又隔凉,那该多美。况且,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熊肉是啥滋味呢,若是弄个熊掌让我三奶尝尝,说不准三奶该有多乐呢。这样想着,我便讨好地给赵炮锤背揉肩,软磨硬炮地求他再进山打猎时也把我带上。赵炮心肠热。经我再三请求,终于答应带我去见识一下他猎熊的经历。
夜晚,赵炮带我向深山老林进发了。密密插插的树冠隐藏在漆黑的夜里,山风掠过,如波浪般涌动,声撼群山,给山林平添了几分威严。不知什么原因,我和赵炮在林子里转了半宿,连头黑熊的影子也未看见。赵炮儿把枪拄在地上,双手一摊。看到赵炮儿满脸的失望,我能说什么呢?只能默默地跟着他往回走。
就在我和赵炮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小狗般的叫唤声,赵炮儿立即兴奋起来。顺着赵炮儿的手电的光柱往前一望,只见一个满身黑毛如同小狗般的动物在手电筒的光柱下缩成一团。赵炮端起的枪又放下来,告诉我:“这是黑熊的崽子。”说着,他解下背上的麻袋,快步跑上前去,将黑熊崽子装进麻袋里,系好麻袋口,往我跟前一扔说:“小子,你背着吧。咱们得快走,说不定它的父母就在附近。”我顿时感到了事态严峻,一丝恐惧袭上心头。寂静的黑夜除了昆虫的低吟,就剩下沙沙的脚步声了,丛林里弥漫着恐怖而紧张的气息。
果然不出所料,夜空里传来几声阴森森的熊叫声,听了令人心惊胆战。片刻,两头面目狰狞的黑熊张牙舞爪地来到我俩面前。它们大概就是小熊的父母,四只眼睛在电筒的光柱里熠熠地闪着恐怖的绿光,血盆大口中露出匕首般的牙齿。
大概是它俩看见我背着它们的崽子,便吼着冲上来。砰地一声枪响,一头黑熊栽倒在地。另一头黑熊却如箭一般地冲到赵炮的眼皮底下,赵炮慌忙用猎枪横扫,却被黑熊一掌拨到数米开外的草丛中。
失去了猎枪,要和两头黑熊搏斗,那简直是以卵击石。那头黑熊绕着受了伤的同伴儿转了一圈儿,发出凄凉的吼叫声。随着它的叫声,受伤的黑熊站起来了,又一次同时扑来。赵炮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向扑来的一头黑熊的眼睛刺去,只听嗷地一声嗥叫,那头黑熊捂着受伤的眼睛跑开了。还没等赵炮缓过把的当儿,只见另一头黑熊一挥巨掌,赵炮儿便捂着头栽倒在地。
黑熊转过身来凶狠的奔我来了。失去了赵炮的依靠,手无寸铁的我顿时感到绝望了。我看到,它俩都受了伤,一头后腿中弹,正在流血;另一头被赵炮用树枝扎瞎了一只眼睛,眼里涌出来的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向下滑落。我知道,此时不跑怕是没机会了,便抓起一根树枝挥舞着向后退。两头黑熊见我仍没扔下背上的小熊,便步步紧逼,越逼越近。
惊慌之时,不知什么东西把我绊倒在地,可我手中的树枝仍不敢扔开。突然,我看见将我绊倒的是赵炮的猎枪,心中顿时掠过一丝惊喜,待它俩逼近时,我开了一枪。那头眼睛受伤的黑熊身子一颤,便倒在地上。但被激怒的另一头黑熊却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我只好用猎枪横扫,边上子弹边退。那头眼睛受了伤的黑熊在前面向我逼近,另一头黑熊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来了,歪歪斜斜地绕到我的后面,想前后夹击,治我于死地。“砰!”我又开了一枪,冲在前面的黑熊被击中要害,倒在地上四肢舞动着,就是爬不起来。此时我身后的黑熊已冲到近前,连它那嘴里喷出的热气都直往脸上喷。我来不及多想,慌忙用猎枪横挡,只听啪地一声,猎枪被它挥动的巨掌打飞了。我只能孤注一掷了,忙捡起地上的树枝向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刺去,只听嗷地一声吼叫,黑熊把扎进它嘴中树枝咬断了,它锋利的爪子已抓入我手臂的肌肉中。我顾不得疼痛,再一次捡起地上的树枝,猛地一转身,见黑熊的肛门正对着我的右臂,便使足力气,把二尺多长的树枝捅进它的肛门里。只听嗷地一声嗥叫,黑熊抓我手臂的爪子松开了,喘着粗气倒在我的身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再也无力抗争了,额头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我索性闭上眼睛等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缓过劲来,推一堆身边的黑熊,它早已不动弹了,肛门里淌出好多血水和粪便。我知道,是我用树枝捅到到它致命的地方才治它于死地的。我爬起身,正要去看赵炮是死是活是,那头眼睛受了伤的黑熊却爬了起来,直奔赵炮的脖子咬去。“赵炮,快躲开黑熊!”我惊叫着大喊,或许是我的喊声惊醒了赵炮,或许是他刚苏醒过来,只见它一翻身,来个就地十八滚,正好滚到猎枪边。他顺手抓起猎枪,就在黑熊张开血盆大口扑来的一刹那,赵炮借着劲把猎枪的枪管猛地插入黑熊的血盆大口,随着一声嗥叫,黑熊口衔着猎枪逃走了,蹿入附近的灌木丛中。
那天夜里,我和赵炮相互搀扶着走回家里。到家时天已大亮,三姨一家和赵炮一家见我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吓傻了,光团团转却不知道给我俩包扎。还是赵炮有抻头,冲着大家喊:“都愣着干啥,快把我背上的小熊卸下来,关进地窖里!”人们七手八脚地卸赵炮背上的麻袋时,我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扑腾一声栽倒在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见屋地摆着两具黑熊的尸体,此时已被赵炮和三姨夫把两头黑熊大卸八块,两家各分得一头熊肉。这时赵炮说:“黑熊的胆和掌就不要分了,连同那头小熊一起卖给制药厂吧。”
照实说,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你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三年后的一天下午,赵炮家的大门被一头黑熊撞开了,赵炮见黑熊闯进家门,这还了得?慌忙抓起猎枪就去追黑熊。那头熊见赵炮追它,掉头便跑,赵炮持枪便在后边追。一路上,那头熊不停地回头张望,生怕赵炮不跟着它。跟了好一段时间,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在一个山沟处那头熊停下来,并不停地伸长脖子咆哮。赵炮感到奇怪,伸脖子往沟里瞧,眼前是一辆出了车祸的客车,只见四周到处是不知死活的旅客。赵炮忙向天放枪报警。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林场的救护车赶了过来。等清理完现场后,那头熊才慢慢走开。赵炮觉得这头熊通人性,便在它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不知不觉中,赵炮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儿熟悉,只是天黑记不清楚了。这时他听到前边人声嘈杂,继而有人喊:“黑熊回来了!”赵炮循声跟了过去,突然,有几个人冲上来,抓住赵炮就打:“一定是这个人偷的熊!”边打边有人用手电往赵炮的脸上照。
“不要打,那是赵炮!”随着这一声喊,打赵炮的人停了下来,随即一个厂长模儿样的人来到赵炮的面前:“赵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和这头熊在一起?”
赵炮凑近一看,想起来了,这是制药厂的收购站,那个厂长模样儿的人正是制药厂的王厂长。他告诉赵炮,傍晚时分,收购站的人给他打电话,说是厂里养的那头黑熊突然不见了,估计被盗猎者偷了,却想不到它和你一道回来了。这时,有人喊王厂长接电话。王厂长没说几句,就把赵炮喊进电话室。赵炮刚接电话,里面却传来他老伴儿的哭声:“赶紧回来,咱儿子出事了,正在医院!”
赵炮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起来,急忙问:“啥?儿子出事了?”那边他老伴儿告诉他:“林杨打来电话,说儿子今天下午坐在那辆客车回来时出了车祸,幸亏有人及时报案,要不,受了伤的儿子就没命了。”
原来,赵炮的儿子今天早上去县城办事,回来坐的那辆车出事了。刚才由于天黑,赵炮也没注意到儿子坐在那量出车祸的客车上。赵炮和老伴儿的对话,王厂长在旁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把握住赵炮的手说道:“赵炮,你刚才送回来的那头熊,就是三年前你卖给厂子的那头小熊啊!看来,不管是不是巧合,你和这头熊是缘份啊!”“什么?”赵炮瞪大了眼睛,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家之后,他就把猎枪摔了,发誓今后再也不打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