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人有句口头语:“好吃不如饺子,自在不如倒着”。可见关东人是多么喜欢吃饺子。关东人包的饺子和关内的饺子不一样,大都是酸菜猪肉馅儿的。说来也怪,不管多么肥的猪肉,和酸菜拌到一起做馅儿,既酸又不觉腻,清香可口,实在愿意下肚。尤其是酒力发作之时,端上几盘热气腾腾的酸菜馅饺子,顿觉食欲大增,又解馋又解酒,即便酒足饭饱的人,吃上四两半斤也不觉得撑得慌。
有人可能不信,酸菜馅儿饺子能喝酒?告诉你,酸菜馅饺子解酒是真的。原喝酒的人什么招儿都想,有好奇的酒徒曾打赌:选出两个酒量相当的对手,一个酒后吃饺子,一个酒后吃米饭,投其所好,众酒徒当裁判,看谁饭后失态,明天请客,结果吃酸菜馅儿饺子的饭后谈笑风生,没有一点儿醉意:吃米饭的虽然没有失态,却有些醉意了。众酒徒一锤定音:吃米饭的输了。明天请客!打赌毕竟是凑热闹,但也能看出一二。细想,醋是酸的,能解酒,酸菜儿也酸,岂能不解酒?或者这就是关东酒徒们愿吃酸菜馅儿饺子的论据吧?
我是关东的土著人。当然也愿意吃酸菜馅儿饺子了。我想起第一次来北京饭馆时的情景。那时,我以为关东有酸菜馅儿饺子,北京也会有,进饭馆儿便问:“有饺子吗?”“有。”“什么馅儿的?”“韭菜大肉的。”“有酸菜馅儿的吗?”“没有。”再走一家又问:“有酸菜馅儿的吗?”“有芹菜韭菜馅儿的。”“咋不做酸菜馅儿的?”饭馆儿的人笑了:“你是东北来的吧?北京人不吃酸菜,更没有酸菜馅饺子,不信你随便打听。”
我这个人啥事都叫真儿,不相信偌大个北京城,就没有酸菜饺子?跑了大半天,转悠了数十家饭店。都是一句话:“没有。”我终于相信了,也失望了。哎。北京人咋不吃酸菜馅饺子呢?无奈。选一家饭店做定点了半斤饺子,尝一口,味道儿不一鲜,如同嚼蜡。灵机一动,放点儿醋不就行啦?不放倒好些,贼溜溜的酸,却没有酸菜的鲜香味儿,只能凑合着吃了。打那一回我就相信了,关东的酸菜馅饺子。中国之最!我常想,那些赫赫有名的美食家们都没尝过关东的酸菜馅儿饺子吧?若是他们尝了,一定能总结出一百条优点来。这倒应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的道理?
关东酸菜馅饺子还有典故哩!相传在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清朝道光年间,关内连年遭水、旱、洪三灾,庄家三年颗粒不收,加上朝廷苛捐杂税,百姓只好背井离乡外出逃荒。愿在关内边家庄开饺子馆的边福,也被天灾人祸逼得逃了关东。这天晚上,他们投宿的人家正在为老太太祝寿,也送给边福家每人一碗饺子。边福细品。觉得这家饺子的肉馅肥嫩香软,别有味道,便向主人讨教调饺子馅的方法。这家九十岁的老寿星告诉边福:“肉馅煸,酸菜鲜,一日三餐赛神仙。”边福听了老寿星的话顿开茅赛,他试着用酸菜肉馅包饺子,推出了“老边饺子馆”的牌子,一时名声大噪,顾客盈门。至今名扬关内外的“老边饺子馆”仍以酸菜馅为主。一句话,没有酸菜馅儿,哪有“老边饺子”?
提起关东的酸菜馅饺子,我便想起了大发的婚事,一九六八年时,大发已二十好几了,也没见登门提媒的。一是嫌他家富农成份,哪家姑娘也不愿嫁,二是嫌他家穷。从挨饿那年算起,到关东“跑盲流”都八个年头了,可穷气总也冲不掉。那年秋天,大发的婶婶回山东老家去了一趟,去时他婶婶就有个谱儿:看有没有相当的大妞儿,若合适,就领回来一个。我半信半疑,那年月,我真就听说山东大妞儿可好领了,只要给顿饺子吃,就能领到关东来。可我亲眼见俺村有好几个单身汉,跑山东几次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大发的运气还真不错。他婶婶回山东才半个月就发回电报:婚事已成,速带两千元相亲。这可是喜从天降,乐坏了大发一家,也愁坏了大发一家,两千元。砸锅卖铁也不够。还是队长成全了他。慷慨地借他两千元。理由是队里的光棍儿多。谁能领来媳妇都借钱!大发全家不知怎样感谢队长了,富农子弟能从队里借出钱娶媳妇。那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大发母亲扣头作揖地感谢队长的大慈大悲。大发呢,也立即购置新衣,准备回老家相亲。
没几天,大发从山东回来了,小伙子跟他屁股后一大群。“发哥,嫂子啥模儿样?”“阿庆嫂啥模儿样,她就啥模儿样!”“呀,那么能说会道?”可别像阿庆嫂似的,让媳妇撵出去跑’单帮’!“那哪能呢?娶媳妇为了啥?”一席话,把哥们儿都说笑了,笑得那样得意。
婚期定在腊月十六。这天,全村人都为大发忙着。不一会儿,一挂马车赶进村了,车上端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大大方方的、“呀,长得像天仙似的,大发有福哟!”老人们赞叹着,“真不赖,有阿庆嫂的派头!”哥们都羡慕大发了,大发母亲请儿女双全的老太婆端给儿媳一碗饺子,寓意“交子”之意,隔门问:“有饺子了唉?”儿媳答:“有啦。”再问:“吃的顺口吧?”儿媳答:“很顺溜……”
夜半时分,大发送走闹洞房的哥们儿,转身熄灭了灯,“别碰我,离我远点儿!”“咱又不是假的,”“我说现在不行,若生孩子都管叫富农崽子……”“我说行就行,管他……”粗粗的喘息声和扭打挣扎声交织在一起。
早晨,哥们儿好奇地问起大发来:“发哥,娶媳妇啥滋味儿?”“啥滋味儿?人家横竖不让动!”“真的咋的?”“谁还骗你们?”“听大发愤愤的话语,哥们儿都愣住了。好半天,不知道打破了沉默:”“她妈的,不让骑?你不会给她背个扁担?把她双手绑到扁担上,生米不就煮成熟饭啦?”哥们儿轰地一声笑了,大发也扑哧一声吐出了肚子里的闷气,这天夜里,新房夜里又传出低低的扭打和挣扎声……
天还没亮,大发媳妇披头散发地冲出新房。她哭着,骂着,骂大发不得好死,缺八辈阴德。没到天黑,人们听说大发媳妇跑了,闻讯跑到新房一看,可不,新房内棉絮衣服遍地。狼狈不堪。“呀,怎么有烧焦的布味?”“大发打开炉子,只见新婚的被褥已化为灰烬。”“我的天……”大发的母亲放声大哭,哥们儿他像惊呆的山鸡,一动不动。“他妈的,我非找回来她不可!”大发像发怒的狮子,冲出新房,直奔火车站。没几天,大发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哥们儿好奇地打听这儿,打听哪儿,大发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一晃二十五年的光景过去了,大发和他的媳妇仍天各一方,人们渐渐地不再谈论大发的婚事了。前几天,大发突然宣布,“俺回山东找她去!”
大发真的回山东找媳妇去了,一走就是半年,连一个信儿也没回。村里人都说:“隔壁吃饺子——谁知是啥馅儿?恐怕大发让媳妇娘家人整死啦!”大发娘听了,急得团团转,天天嘤嘤地哭。没曾想,大发突然来信了,说他在山东办个“关东饺子馆”。纯关东风味儿,生意挺红火。随信还寄回来张照片,哥们儿争相的传阅着,只见大发和媳妇笑眯眯地头挨头坐在一起。还像当年结婚照那般样子。只是都老了,眼角都爬上了皱纹。唉?他们身后的小伙子是谁?细端详,和当年的大发长得一模儿一样,哥们儿又议论起来:“还是大发哥有能耐,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这些天,大发的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她又张罗着包饺子了,等大发和儿媳,也等他的孙子回来一起吃。这回,听说用两片饺子皮装馅儿,捏成花边的“合子”,象征合家幸福,事事圆满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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