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是我童年时的伙伴。
那时母亲在一个叫做鸳鸯的乡村小学教书,小青的家离我们住的学校只有一个院墙之隔,她的父母都是典型的勤劳而善良的农民,生了三个女儿,被村里人取笑为“半边孤老”,挖苦他们家没有男子接替香火。小青家的三姐妹长成了三朵金花,在那个地方赫赫有名。
三姐妹中最漂亮的当数小青的大姐琼,在她才九岁的时候就许配了人,我至今不明白将年幼的她许给人家做媳妇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她自懂事开始就在闹悔婚。当时十八岁的她和村里会计的儿子很要好,虽然彼此没说破,都算是两情相悦,所以无论婆家怎么催办婚事,都一直拖着。
那时我自家的姐姐在离家很远的县城上中学,一周才回来一次,胆子小的我从来不敢一个人睡一间房,小青就常给我作伴。我最喜欢的是去她家睡觉,顺着木梯爬上去是用竹条铺成的阁楼,踩在上面一弹一弹的,很好玩。我和小青还有她的两个姐姐就在阁楼的地铺上打闹嬉戏,直到她们的母亲大骂才会安静。
小青的父亲成天到晚拼命地干活不说话,就像家里的一头老黄牛,她的母亲是家里的一把手顶梁柱,一手饭菜做得极好,就是一碗清水挂面都比我家放了佐料的好吃。小青和她的两个姐姐都很怕被她们的母亲鞭打,每次一打她们就跑,她们的母亲就从这村追到那村,那个场面每每开演都是村里的重头大戏。可惜的是再怎么打,小青的性子都那么的野。她每天的主要工作除了读书就是放羊,我一直特别的羡慕她可以满山满野地玩乐,但父母坚决地反对我和放羊娃疯在一起,并为此抽过我一竹条。小青比我自由,也比我快乐。
在小青十五岁那年,从远方来了一个男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他自称家里闹水灾没法活,逃难逃到这里来的。小青的父母收养了他,目的是为小青招一个上门女婿。
那个男孩姓陈,黑而亮的眼睛,白而亮的牙齿,我母亲当时就说,这是个跑江湖的男孩,意思就是这样的男孩会成为她们家的祸害。我当时不怎么能听懂,因为我也喜欢他,经常和他一起下象棋,觉得他特别的聪明。小青家因为这个男孩的加入,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我至今都无法去考证陈当时喜欢的是哪一个,小青和她的大姐琼都同时的爱上了他,而他似乎对两姐妹都有意思,小青还为此和琼打了一架,并且喝了农药,被救活后就计划着要和陈私奔,让我每天从她家里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偷出来。但陈却一个人走了,是偷偷地走的,只有琼一个人知道他要离开,他走的时候对琼许诺,叫她等他,他挣了钱就回来娶她。这个秘密是大家几年后才知晓的。
于是,琼坚决地推掉了婚事,十多年的时间,多多少少都接收了人家几千块的礼物,男方逼着要赔偿,来了一大帮子的人,搬走了她们家的家具,拉走了她们喂的猪和羊,一家人都被打倒在地。我跟在那些人后面边追边哭边骂,可惜的是,没帮上任何的忙。琼成了村里人的笑话,她自知让家人跟着受苦了,决定要招一个女婿上门来,做家里的靠山。于是在大悲之下答应了另一家的亲事,那个男人当过兵,长得五大三粗的,他用三千块钱就买断了琼的终身。却没想,他每每喝醉就对琼大打出手,琼原本以为找个男人就不再被人欺负,却没想找了个直接欺负自己的人睡在身边。
我万分的同情琼,特别是三年后,陈真的回来了,但琼的孩子都已经两岁了。陈在我家坐着流眼泪,我为之深深的惋惜,也突然的知道了,爱情的有缘无分是现实造就的。
小青仍然放她的羊。却说有一个男孩叫军,是我小学的同学,很早就下了学堂,学着城里男孩麽样混,头发留得长长的,衣服穿着古怪的,在当时则被小青认为他特别的帅。军天天陪着小青放羊,两人放出了问题后,军只身而走去了广东。小青一气之下答应了一门亲事,并接收了人家的彩礼。
最早发现小青有问题的人是我母亲,小青穿着再大的衣服都遮不住那圆圆的大肚子,而她那老实巴交的父母居然还蒙在鼓里。我把她拉到家里来,母亲问她是不是怀孕了,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会说孩子是军的,一会又说孩子是她许配的那个男人的。
小青的母亲把她毒打了一顿,然后拜托我母亲帮忙。母亲就命令我带着她去找城里当妇产科医生的姨妈帮忙。我永远记得那天小青在车上的情景,因为没有座位,她就坐在车门的地上,不停的呕吐,满脸的泪水。姨妈帮她打了引产针,我又带她回来,当晚她肚子疼,孩子生不下来,她的母亲去请了一个当地的接生婆,弄了一夜,拉扯出来一个死婴。那晚我陪她哭了一夜,永远忘不了她的哀叫痛哭,忘不了她下身流出的血。那年她十六岁。
纸包不住火,所有人都知道小青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的姐夫一天到晚不停的辱骂,小青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自己跑到婆家去,和那个定亲的男人结婚了。婆家也听说了她的丑事,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算是白白拣了一个送上门的下贱女人。
小青为婆家生了个儿子,她男人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被抓去坐了牢,她的日子越渐过不下去了,就把儿子丢给婆婆,自己跑到广东去打工。多年都没有消息。
前年我去深圳一个同学家度暑假,听说小青也在那里,连忙去找她。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皮肤白白的,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像百灵鸟似的。她告诉我,她最初在一个工厂上班,后来被一个社会上的人勾搭,把她送到了发廊去上班,为的是挣更多的钱。可是每每挣到的钱都被那个男人剥削光了,她于是从广州逃到了深圳。
她给我看她手臂上的伤疤,都是被烟蒂烧过的痕迹。那段经历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吧,我没有深问。到了深圳之后,其实她走的是同样的路,只是不被人掌控了,在她的客人里面,她认识了一个香港的老男人,大她二十多岁,但他对她很好,于是就这样做了被包养的情人。
她自己感觉,这样的生活是非常的舒适的。我回忆她过去的种种,什么都没有说。生活对女人来说,不只是命里注定,还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给任何人以左右,除了祝福。
前段时间,她给我来电话,只说她要死了。在她不停的哭诉里,我了解了,无论任何女人,无论在怎样的处境里,都渴望爱情。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给了那个男人,帮他买房子买车子,她以为,爱情是可以用物质的付出来绑定的。却不知道,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不是建立在爱她的金钱上头。那个男人把她的钱骗光了之后,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她又采取了自杀的方式做为愚蠢的抗议,被救活后给了我这个电话。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不管是现实是爱情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在一个无知的领域里渴望找到答案,可惜的是,当面对这一切的种种,除了感觉悲哀和迷茫,不能找到能让自己稍微满意一些的说词,来让我坚信一切都如儿时般的美好快乐和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