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1997年全国人口普查是在该年8月下旬全面开展的。 那年,我被抽调参加全省“双万工程”基层挂职锻炼,被县委组织部派驻到东部塬区一个地处一马平川的村子里。该村叫许庄村,由前许庄、后许庄和咀头三个自然村组成,地理位置是沿自西而东的一条河流分布在相互距2-3华里的河畔上。许庄村是全县闻名的“告状村”,班子涣散,人心不齐,经济发展慢,村容村貌差,大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 那天我正患胃病住院治疗,接到镇政府办公室小王打来的电话通知后,才知道原本负责许庄人口普查工作的镇驻村干部老李,因他老婆难产住进县医院,便硬给镇长请了假,连夜上县城看望老婆来了,镇领导要求我负责此项工作按期完成。 放下医院护公室电话后,我只好拔掉输液针头,来到妇产科,找到急慌忙碌的老李,简单询问了村里人口普查开展情况后,便骑了老李的破摩托车,一溜烟赶到县城以东60华里的村子。原来,村里的工作已开展了4天,因村里外出打工者较多,普查难以展开,效率不高。老李喜欢场面热闹和形式主义,总把普查小组人员捆绑一起,结果效率大大降低。等我出现在前许庄村会计的家门口时,会计赵建民老汉马上给我汇报说,时间浪费了许多,再过两天要上报全村的统计结果,现在多半人口的底数都还没摸清。 我气得顿时要破口大骂起来,赶紧让会计把普查工作人员——后许庄村的临时替课女老师和咀头村的替课女老师叫来,结果只来了后村的女替课老师、同为一个村的高中毕业生赵燕燕,而另一个替课女老师竟私自跑回距学校10多里的邻县乡下老家,说是拉她老母亲到镇上看病去了。 我给老赵、小赵赶紧分了工,规定各负责一个村的查漏补缺,又以挂职支部副书记的名分,要求村民小组长配合一起开展工作,最后又捎了话叫擅离职守的那个替课教师赶紧返回岗位。 经过一天一夜连轴转,前后许庄村的人口数情况一一调查摸底清楚,也填好了所有表格,就是咀头村的总户人口数和实际数咋也对不上,且只摸排了三分之一。该村的小组长看完不成任务,借口找理由跑到邻县附近的集镇购买化肥去了。而那个赶回村的、才来村教书不到一个月的替课女娃一头雾水的不知咋下手弄,说是一不懂普查内容及标准与要求,二不知村里的实际情况,三不会开展农村工作。才查了五家,就和三家吵了架。 我闻后,又是气得七窍生烟,血涌头顶,赶紧安排老赵和小赵汇总统计其他两村情况,自己骑了老李的破摩托一溜烟来到3里外的咀头,恰好碰到检查工作已完毕,立在村口的包片副镇长老胡,又被胡领导训斥了几句,还让他把老李的破摩托要过去,骑着它到邻村检查督促去了。 气急败坏地见到咀头村替课女老师后,才知她叫梁娜娜,也是一位高中毕业生,在本县因找不到工作,托人说情走后门跑到这小村子替课,每月挣个几十块钱。看她长得倒是非常蛮好看的,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翠绿的薄料裙子,在这山雾轻轻的笼罩中,显得格外夺目鲜润,犹如雨打碧荷,雾薄云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她呵呵清脆的笑声清晰入耳,更叫人不由增添一种说不出的情思在其中。 原本一见面要恶狠狠臭骂一通梁娜娜的想法早跑到了九霄云外,我只好不痛不痒道:“我来主战,你打助手填写表格就是,莫要随口乱嚷,就不好开展工作了。” 梁娜娜倒是很听话,跟在我屁股后犹如跟屁虫。那天,经我俩默契配合和连续作战,终于在黄昏时,基本完成任务,就是还差三户的人口总数和基本情况没有实地查询到。 在给老师管饭的农家里匆忙吃了晚饭后,我和梁娜娜结伴自咀头返回前许庄的途中,我是苦思冥想,哪里漏了户数,想着一家家都跑到了,还有谁难道住在天宫里不成?我和梁娜娜坐在河畔大槐树下,翻着厚厚一夹子表格,苦苦排查那3家遗漏户的户主姓名。 抬头望天,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转头南望河的对岸,突然,我就看到树丛掩映下的三户人家,随即也想起半年前随村支书访贫问苦过这三户。于是,赶紧拉起梁娜娜过河入家开展工作。 谁曾料想,等我俩从最后一家出来准备返回河北岸时,不知啥时,晴朗朗的天就突然发疯似的下起了大雨,十几里的河上游竟然发了大水,浑浊的泥水发着怒吼声,一浪浪扑打在坚硬河岸的青石板上。 眼看天要麻麻黑了。按照规定,明天必须上报全村人口统计结果和工作总结,而我和梁娜娜现在却立在河岸边一时发呆了,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张书记,这可咋办呀,咱俩过不了河,回不到前许庄,如何统计呢”梁娜娜一脸苦相,可怜巴巴看着我。 “不是你擅离职守,临阵脱逃,贻误战机,哪能等到这时才完成。你等着,有你娃好果子吃了。”我真想照她圆滚滚的肥臀踢上一脚。 “都是我不好,我妈生病也不是时候……领导您可万万不敢给镇领导打小报告,收回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这个泥饭碗。我下个月就要与人结婚了,我要没了这份工作,他肯定不要我了。张书记,求求您,小女子给你跪下了。”梁娜娜马上嘤嘤啼哭了起来,赶紧盈盈地双膝下跪,一个劲求我饶恕。 急中生智,我突然想起同年的春3月,我和村会计老赵也是遇到此情况,我们顺了河南岸,一路逆流而上,走到前许庄与后许庄村的交界处,通过一座还能勉强使用的、为村民生产而早年修造的、已是破烂不堪的石桥。这次只要能够顺顺当当的过了石桥,就能折回到前许庄继续工作,按期完成任务。 听我叙述完后,梁娜娜赶紧爬了起来,连连点头同意,随后争着背起我声身旁的大挎包,跟着我开始就要出发。 夜幕降临,乌云密布,耳旁夜风呼呼做响,眼前伸手难见五指。幸亏最后一家的农户拿来了手电筒、草帽及塑料雨衣。他看实在挽留不住,就千叮咛万嘱咐我俩万一过不了河,还回他家住宿。 告别那位好心的大爷,我和梁娜娜三步并两步地快速走着。跨田埂、穿乱石、过河滩,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东倒西歪,虽竭力前行且避雨,也是淋得浑身湿透、满身泥巴。屈指算着才走了多半路程,更要命的是我竟在夜雨中迷了方向,自己结果误行误撞地跳下一人多高的断层岩石后,神使鬼差地落到了河滩的泥泞里,这才发现应一直走在断层上面,穿过二百米的荆棘和蒿草掩盖的羊肠小道后,就能看到那座横跨河床的石桥。 雨幕下,我只能看到头顶上方梁娜娜大致的五官轮廓,听到她满是惊恐的颤抖声音,“张书记,是不是走错了。我要不要也下来?”说话间,她竟也爬下了断层岩面,不偏不正就骑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个糊涂蛋呀,谁让你下来的。赶紧给我爬回去,再发大水下来,你我都要被卷走了。”我发疯般地赶紧把有点丰满的梁娜娜狠劲往上顶。 雨水打湿了青石岩面,显得滑溜溜的。梁娜娜使出吃奶的劲头,却怎么也爬不上断层面。我摸来几块大石头,垫到了脚底下,增加了高度,这才把她手抓腿头顶臀地费力推了上去。就在此时,耳畔河水的轰隆隆声迅速大了起来。不好,要涨水了,我再不抓紧爬到断层面上,极有可能被河水冲走。 不知小梁从哪里折断一根粗树枝,一手撑住岩石面,一手奋力拉我。无奈她累的几乎瘫软了,还是把我这个1.72米、70公斤的壮小伙拉不上来,急得她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茫茫黑夜里、怒吼河水前,我却异常的冷静下来,手摸着断层的罅隙,一边摸到一块石头,以石头尖锐面卖命的抠挖罅隙,一边尝试着把一只脚伸进后紧紧扣住,终于在狂风中稳住了身形,死死贴住断层面,一用力就翻身爬了上来,一不留神,却把不顾一切拉我的梁娜娜碰翻在身后的乱石堆里,我也收不住身子跟了过去,正好压在了她湿漉漉的、几乎透明的身子上。随即,断层面下传来了呼啸而过的泥石流的怒吼声。 我拉起小梁,两人抱在一起,吓得浑身筛糠,几乎就要晕过去了。如此不要命的工作,划得来么?一家顶梁柱今天如果报销此地,如花似玉的妻子和女儿可该咋办呢?白发苍苍的老父母如何受得了。如果大水冲跑了小梁,同样是得不偿失,不可估量后果呀。我顿时十分后悔先前的独自决定,盲目乐观地非要一根筋走这条路线,这下真真正正的尝到了苦头。 已行了三分之二路程,再折回去更划不来也更危险了。我和梁娜娜便手拉着手,顶风冒雨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了石桥边,看着大水从桥面流过,足能淹没到人小腿上。梁娜娜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过还是不该过,一个劲问我咋办。 是死是活也要过,不过河,今晚就要留宿荒凉雨夜下的玉米地里,过了河就能干完活美美的睡一觉。想到这,我不由分说,抱起小梁,跨上大黄背包,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桥面。而梁娜娜手抖的竟然把电筒失手掉到河里,气得我险些也要把她扔进汹涌澎湃的河水里去。 等战战兢兢地过了石桥,爬到河北岸的玉米田地畔的豁口处,我才顾得上骂出口:“没用的花瓶呀,你是要咱两人的命吗。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废物!饭桶!” 梁娜娜被我骂的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突然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妈呀!有鬼!”一个箭步冲过来扑进我怀里,险些把我压倒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我也吓得毛发直竖,赶紧顺她哆嗦如风雨中树叶的手指望过去,几经眨眼细看,原来是农家人在玉米地畔扎的高高稻草人。它头戴草帽,身穿长袖破衣,风吹袖飘,翩翩舞动,似乎就要走近我们。 “行了,那是个稻草人,何来鬼怪妖孽,自己吓自己。真乃神经病一个!”我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了小梁。这时,雨小了,风也停了,耳畔的河水却依然如野兽般嚎叫。 “没了手电筒,抹着黑回村吧。”我对小梁笑了笑,以弥补自己刚才的暴怒举止和谩骂带来的尴尬气氛。 等到我和小梁满身泥水地站在赵建民的家门口时,险些吓死、气坏、心疼极了老赵一家人。“何苦呢,一对榆木脑瓜,机械呆板,非要这个晚上过河么?刚才,镇上小王打电话说,因大雨造成川道的几个村子过河危险,为了安全起见,可延缓2日再上报。你两个不要命的娃娃呀,不是我老汉说你们,工作责任心强固然好,可也要顾及生命安全不是。” 我笑道:“统计汇总表需要所有普查工作人员签名生效,我们不连夜赶回,如何进行集体的二次复查和审核签字呢。再说,我还要掌握整体情况写出报告,我不赶回来,你和小赵写的出来么。“ 小梁也后怕地颤声道:“就是,我不来,缺我一个签名,你们也上报不成啊。” 经历了那次事件后,我和小梁、老赵、小赵从未给任何人说起过此事,却也给我留下一道心里阴影,多年后都很怕黑天半夜赶路,虽然每每想起让人后怕,却也感受到了我和她相依为命般的厮守,顽强拼搏的斗争勇气和不屈不挠、不离不弃的韧劲和耐心,真是应验了那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说法,感受到了面临死亡之后一丝的温馨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