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已习惯被窗外树上鸟儿们的叽叽喳喳声吵醒。冬天,在少了小燕子们的啾啾声中,悄悄地来了。站在窗前,看着窗前那些曾经碧绿茂盛的树木已凋零,只剩下笔直的躯干和光秃秃的枝杈,感叹时光的飞逝和岁月的无情。不过,此时倒是可以清晰地到看那棵高高的国槐树顶端的喜鹊巢。有两只喜鹊时而飞进巢内,又时而飞出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鸣叫几声再飞走。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凑来热闹,也在枝头飞来飞去。冬天,因为有它们的歌唱,所以不会显得冷清。看着窗外的冬景,不由得想起儿时故乡的冬天。故乡的冬天,有说不完的故事和道不完的风景,如诗如画,难以忘怀。
离开故乡四十多年,喧嚣的城市每个季节的景致都与故乡有别。可城市再好的景致,都难抵过留在记忆中故乡的别样。留在记忆深处故乡的一草一木,时不时地跳跃在眼前。而这,恰好填补了城市水泥城堡中难以寻觅的故乡景致的空白。斗转星移,时光流转。春夏秋冬四季,没有谁会做岁月的弃子,它们更迭不息。作为人类,更是不能因为你喜欢或是厌弃某一个季节,而能躲得过它们降临人世间时赋予人类的种种。比如漫长的炎炎夏日、难耐而又寒冷的冬日。记忆中,故乡的冬天虽然非常寒冷难耐,但也有许多美好记忆刻在那个旧时光里。
故乡的冬,应该是一年四季里比较安静的季节。它没有春的吵闹,也没有夏的热烈,更没有秋的丰盈,它像是一位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老人。故乡的泥土不会瞌睡,它在聆听着大地万物的呼吸。田野除了一片连一片的冬小麦,那一层层墨绿色铺在地表上妆点故乡的冬韵之外,其它空着的庄稼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们在养精蓄锐静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麻雀叽叽喳喳地蹦跳着在地里觅食,遗落在田间的每一粒粮食成了它们眼中的猎物,足可以让它们饱餐一顿。一群乌鸦“哇、哇”地从头顶上的高空飞过,粗劣嘶哑的声音凄凉令人生厌。
在故乡,清晨叫醒我的不只是鸟儿们的叽叽喳喳声,还有大公鸡“喔喔喔——喔喔喔——”洪亮的叫声。常常是一声之后,紧接着会听到各家各户的大公鸡像是听到号令一样,拿出不服输的劲头,叫声会此起彼伏响彻在村庄的晨霭里。冬天的清晨,我是及其不喜欢它们吵醒我的。打着哈欠、伸个懒腰,头从棉被里露出来,只有看到老屋玻璃窗上满窗的冰凌花,才会令我兴奋不已。那一扇扇玻璃窗,只有在冬天的清晨,才能看到它们被在寒夜里盛开的冰凌花所涂满的新奇。那一刻,神奇乍现。你想象不到的奇特景观,会让你眼花缭乱。
起身,快速抓起母亲暖在炕头的棉裤、棉袄,那是寒冷的冬天里,每天清晨收到的来自母亲的拳拳之爱和暖。接下来,我趴在玻璃窗前,看着满窗盛开的冰凌花惟妙惟肖的图案,无比欢愉。
“妈妈,玻璃窗又开满了冰凌花,好漂亮的花呀!”看到冰凌花,我总是欢喜不已。
“今天你又看到了什么形状的冰凌花啦?”在灶台忙碌的母亲,问了我一句。
其实,故乡冬天的每个清晨,玻璃窗上的冰凌花姿态万千、包罗万象,变化莫测令人眼花缭乱,很难用几个名字将它们一一表述出来。而每一块玻璃窗上的冰凌花盛开的景致绝无雷同,也不可复制。是谁?在这寒冷的冬夜,将一幅幅神奇的画卷铺展开来。每一幅画都是一个故事的展现,看画之人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画里有连绵起伏的高山,巍峨壮观。还有林海茫茫,挺直的松、柏千姿百态,高耸的水杉冷峻挺拔,苍劲质朴的凤尾蕉羽叶优美,婀娜多姿的垂柳。而一支支飘逸的羽毛,又或是零零散散的小星星,更令你惊奇这大自然神笔之功的奇妙。此刻的玻璃窗仿佛就是一个浓缩版的神奇世界,天上的、地上的,北国的、南国的,甚至海底的。如果你的想象力够丰富,展开你想象力的翅膀,没有你想象不到的奇观异景。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也正是大自然的无私馈赠,让故乡的冬夜盛开出如此美丽的景致。它不仅令故乡人在寒冷的清晨有了赏心悦目,也让他们单调乏味的生活,有了一份欣喜和慰籍。寒夜生出来的冰凌花,虽说不能生根发芽,但却是开在故乡人心里的最美。
我喜欢用小手抚摸着高山,触及到它的高峰,向往着有一天我也能登顶一座高山之峰。我喜欢抚摸一下凤尾蕉的羽叶,想象着南国的风情。我还喜欢轻轻地抚摸一下小星星,幻想着它们是夜空中的繁星坠落下来的天使。我欣赏完它们的风姿,常常趁着朝阳还未用它的温暖将冰凌花融化,在玻璃窗上作画。我画上母亲,再画上我们四个兄弟姐妹。我们手牵着手,遨游在冰凌花盛开的世界。当朝阳升起得越来越高,玻璃窗上的冰凌花,慢慢地消融直至所有的图案消失。一滴滴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透着晶莹的光,不久也便蒸发没有了踪影。可一切不会静止,院子里地上的鸡鸭在散步,树上的喜鹊和麻雀们叽叽喳喳歌声不断。故乡的冬天,不会有休止符。
推开窗,让鸟儿们的歌声飞进老屋,老屋听着它们的歌声,仿佛年轻了几许。北墙上的座钟,整点的钟声都比往日清脆响亮许多。红板柜上的瓷花掸瓶里放置的鸡毛掸子,被洒进来的光一照,更加鲜艳。风偷偷地吻了一下它,它身上的鸡毛兴奋地摇动着。墙上的陈年年画朝着它撇了一下嘴,它假装没有看到,自顾自地摇着。巷子里传来一声马蹄声,紧接着一声“驾”,马鞭声“啪啪”地响彻天空。
“大侄子,这么急忙着干啥去啊?”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三爷爷,起身朝着赶车人喊了一声。
“三爷爷,公社给咱们大队了一些返销粮,我赶快拉回来。”赶车人大嗓门回应着。
马蹄声声远,三爷爷望着远去的马车,连胜感叹:“好啊!还是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朴实憨厚的故乡人,懂得感恩。
记忆里,在冬天田里若是没有农活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喜欢聚集在老巷子,坐在墙根下晒太阳。不管男女,一身黑色或是深蓝色的土布衣,与他(她)们身后的黄色的土坯墙的色调搭在一起,倒也成了村庄的一道风景。当然,晒着太阳的同时,也会晒出许多故事。庄稼地里的收成如何,也是他们谈论和关心的话题。辛辛苦苦劳作一年,谁不盼着有个好收成呢。有粮,日子才踏实。男人们聊着他们从匣子(收音机)里听来的戏中人物,偶尔还会有人哼唱几句。抽烟的人,旱烟袋不离手,吧嗒一口,然后又吐出来。此时此刻,也分不出他吐出来的是烟雾,还是因为天气寒冷而吐出来哈气。有人只听,不说话,冬日暖阳晒得他起了睡意。歪着身子睡着时,打着鼾声也没人去理会。一只跑累的狗,也来凑热闹,蹲着墙根下眯着眼晒太阳。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声总是胜过男人,东家长西家短是她们永恒的话题。不过,手里的针线活倒是不会停下来。纳鞋底的、绣花的、缝补衣裳的、盘扣的、哄孩子的,那是一幅极其温馨的画面。就这样,故乡的冬,就在他(她)们闲聊、穿针引线中慢慢地成为了过往。男人们把时光聊远,女人们则把时光穿成诗。而村庄总是过着平凡,随着日落西山,暮霭沉沉,直至笼罩在夜色里。至于我,又会在梦里期待着第二天清晨玻璃窗上冰凌花的模样。
下雪啦!故乡的冬天,雪花总是静悄悄地来。昨天还是晴空万里,第二天或许就会大雪掩门。雪花飞舞,村庄是雪白的世界。树木被白雪裹挟,千树万树雪压枝。村庄在飞雪中醒来,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升起。万道霞光给苏醒的村庄披上了一层五彩外衣,晶莹剔透的积雪发着刺眼的白光,一闪一闪。等不到雪停,孩子们急不可耐地跑到街巷打起雪仗、堆雪人,欢声笑语萦绕在村庄的上空。雪停了,麻雀们啾啾着飞到雪地里觅食,蹦蹦跳跳可爱极了。风一吹,刺得脸生疼,而树上的树挂更经不起风的威力,一块一块地脱落。瞬间,眼前飞舞的白玉似的雪沫随风飘来飘去。有调皮的,飞进我的衣领内,藏到我的脖颈取暖。可想而知,它们的命运就是立刻融化。而我,感受它们的清冽之时,也在感叹一个生命的瞬间即逝。大千世界,唯有生命最珍贵。
说到故乡的冬天,寒冷的冬夜围炉烤火的记忆总是那么温馨难忘。儿时,冬天家家户户都烧大炕,坐在或是躺在大炕上,暖烘烘的。而在寒冷的冬天,光烧大炕取暖是不够的,为了更好地抵御严寒的侵袭,各家各户也会在屋里生炉火。一家人围炉烤火的温馨画面,像是镶嵌在岁月里的一个火把,总是暖着我的游子之心。
记得儿时,母亲为了省煤,总是到了最寒冷的日子才把炉火生起。生炉火,也是我们几个孩子最盼望着的。如果遇到煤质好,炉膛里的火会更旺。炉盖会被烧得通红,那是记忆中的最暖色调。距离煤炉有些距离,也都能感到它发出来的暖流。通红通红的炉盖不仅映红了一家人的脸,也把老屋的土坯墙映成红色。母亲坐在炕上纺线,纺车声“嗡嗡”作响。我们几个孩子,则是围着炉子一边取暖,一边烤红薯和花生。用炉火烤红薯和花生,炉火不宜太旺,那样容易烤糊、烤焦。大姐作为长姐,事事都替母亲分担。母亲纺线、做针线活无暇顾及我们,这样的活就落在大姐身上。大姐每次都是先把烤好的红薯和花生分给弟弟妹妹吃,少不更事的我们,那时觉得理所应该我们先吃。其实,她才是长我们几岁的孩子啊。可是她总是在默默地付出,从来不知道索取。
“大姐,红薯啥时候烤熟呀?”闻到烤红薯的味道飘满老屋,我们总是急不可耐。
“别着急啊,一会就好。”大姐总是慢声细语。
母亲看到那一幕,脸上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烤红薯熟了、烤花生熟了,香飘诱人。一家人围着炉火,吃着又甜又糯的红薯和又香又脆的花生,欢声笑语回荡在老屋。那盏幽暗的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也在为我们欢愉。就这样,一家人嚼着岁月里的香甜,我们把岁月里的苦难越嚼越碎、越嚼越远。烤着暖烘烘的炉火,我们把心烤得暖暖的,也把希望的火苗在心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