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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爷猎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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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北大荒有个传说,说是要碰到狼要倒霉的,不死也得剥层皮。柏爷这辈子碰到过几次狼,就一直没有转过运来,最后还真就死在狼身上。

光复那年,柏爷进东山里打猎,眼瞅着一只老狼追狍子,柏爷放过狍子举枪瞄准狼的头。正要开火的当儿,碰上了土匪“座山雕”下山绑票(土匪抓人质,带回匪巢,再派人去给被绑的家人送信,勒索钱财),柏爷被五花大绑地拖进威虎山。柏爷的家人肝肠寸断,柏奶哭得死去活来,也想不出办法来救柏爷。那年月,若被土匪绑了票,不是家破人亡,就是人财两空。无奈,凭命由天了,是死是活全凭柏爷的造化了。

柏爷还真是命大,没被匪首“座山雕”“撕票”,(也就是没被杀害),其原因是“座山雕”相中柏爷的枪法了,破天荒地让他当“炮手”,(就是现在部队中的狙击手)。第二年冬,柏爷所在的“座山雕”土匪部队与解放军的剿匪小分队打起来了,一个土匪整编旅硬是打不过解放军的一个剿匪小分队。战斗中柏爷和一个指挥官摸儿样的人互相瞄准,只一刹那间,那位剿匪小分队的指挥官一甩盒子枪,柏爷只觉得右手一震,低头一看,扣板机的右手食指被打断了。后来柏爷才知道,和他对射的那个解放军剿匪小分队的指挥官,就是战斗英雄杨子荣。就那次剿匪战斗,柏爷被打服了,他说解放军的剿匪小分队个个都是神枪手,“座山雕”的土匪部队只是个乌合之众,哪有不败之理?

柏爷成了俘虏后,经过开展”忆苦思甜“教育,他认清了共产常领导的解放军才是人民的军队,说啥也要参加解放军。但他失去了右手的食指,无法再使用武器,只好遗憾地返回了家乡。

柏爷当过土匪,而且打过解放军,这成了他人生的污点。尽管他也是受害者。解放后,家乡人还都叫他外号“中央胡子”(即土匪的意思),尽管这是善意的嘲讽,可柏爷一直感到抬不起头来。

老天爷似乎还嫌柏爷的命运不够苦。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柏爷和乡亲们捕猎山里的野兽充饥。一天,他们和一群追捕狍子的狼群遭遇了。爆豆般的枪声像开了锅,狍子被乡亲们打死了。追捕狍子的狼群也难逃一劫。柏爷手持木棒朝一只受伤的母狼追去,照准狼头就是一棒子。柏爷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家乡人常说,狼是“蔴杆儿腿,豆腐腰,铁脑袋”,三爷一时性急,竟选错了攻击狼的部位。只见那老狼顾头不顾腚地往雪壳子里钻,只见它前腿刨,后腿蹬,愣是把雪壳子钻出一个洞,刹那间它就钻进雪洞里,只露出半截尾巴。这下子可把柏爷逼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老狼的尾巴往出拔,众人见了也连忙上前帮忙。这回柏爷用上劲了,也顾头不顾腚地往雪洞里钻。当柏爷钻出雪洞时,人们看到柏爷的怀里抱着一只老母狼!只是柏爷的右手被咬在狼嘴里,而柏爷的右手大拇指深深地抠进老母狼的左眼里。鲜血顺着柏爷的手臂流了下来。也分不清哪是人血、哪是狼血。

柏爷抱着老母狼从容地向载狼尸的马车走去,当他正要把母狼的尸体往车上扔时,只见那老母狼突然来个鲤鱼打挺,尾巴重重地打在柏爷的左眼上,柏爷只感到左眼一黑,就再也看不清东西了。柏爷大怒,抡起狼腿一次次地朝雪地上摔,摔得老母狼七窍出血,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谁知那老母狼竟是假死,当柏爷把它扛到马车时,不想那老母狼竟又来一个鲤鱼打挺,嗖地一声把柏爷撞倒在地,便一溜烟儿似地往林子里逃蹿,霎时没了踪影。柏爷懊悔得要命,左眼也越发看不清东西了。就这样,老母狼在被柏爷抓住时失去一只眼睛,柏爷捕到老母狼后也失去了一只眼睛,而且人和狼失去的都是左眼,乡亲们都说这事蹊跷,还说,蹊跷的事还在后头呢!

真照着乡亲们的说的话来了。自从老母狼逃进东山后,山里的獐狍野鹿越来越少,三年后竟绝迹了。乡亲们想法设法捕捉老母狼,但由于山高林密,再加上老母狼狡猾多端,哪次它都能侥幸地从乡亲们的眼皮底下成功地逃脱。无奈,乡亲们只能把火发在柏爷身上,指责他放虎归山,柏爷从此见了乡亲们更是难以抬头。

一晃十年过去了,老母狼更是成了精。目睹者说它老得浑身长白毛了,雪白雪白的,剩下的那只右眼也更红了,尤其是见到人时,那右眼红得更是吓人,成了地地道道的红眼狼了,偌大的东山里,要是没有獐狍野鹿,那老母狼可怎么活呢?我常常这样想。后来问题得到了答案,那年夏天,村东头老李家养着大黑狗去山边子溜达,村里人亲眼见林子边突然蹿出一团白光,那大黑狗被那团白光团团围住,只翻了几个滚儿,便惨叫着不见了。

过了两天,老李家养着小猪也不见了,李大娘气得破口大骂,谁吃了她家的小猪肉不得好死。有人告诉她先别骂,说不定那小猪被那老母狼拖进山里吃掉了。果然,李大娘在山边子找到了小猪的尸体,但只剩下头和尸骨了,血淋淋的。李大娘先是骂那偷吃小猪的老母狼,接下来就骂把老母狼放跑的那个人,究竟是骂老母狼,还是骂柏爷?难说!听李大娘这样骂,村里人都哈哈笑,柏爷听了恨不得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心里别提啥滋味儿了。

老母狼接连祸害家畜,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一时村里人心惶惶,家家猪羊上绳,户户鸡舍落锁。小孩子要是到山边玩耍,被家人知道了,更是免不了挨一顿胖揍。

后来村里把老母狼扰民的事反映到了公社派出所。派出所则怪罪乡亲们不该惹怒那老母狼,才落到这个地步。至于怎样处置那老母狼,等请示县里有关部门,有了答复才能行动。听了这话,乡亲们更是有苦难言,又把矛头对准了柏爷。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柏爷的“五类分子”的帽子还没摘,正是被“管制”的对象,只能规规矩矩地挨乡亲们的训斥,尽管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许他乱说乱动。柏爷被折磨得几乎精神崩溃了。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大烟炮刮得对面不见人。这天,柏爷把一瓶炸药绑在刚勒死的大黄狗身上,然后颤微微地把一个土制启爆器交到我的手中说:“孩子,我是该死的人了,不能让老母狼再祸害乡邻了。今天是个好机会,趁大雪天没人出门,赶快炸死这只老母狼!”

我扛起柏爷家的大黄狼的尸体,把电线和启爆装置塞进棉袄兜里,便一头钻进暴风雪中。来到东山边子,我看四周确无一人,便把大黄狗的尸体和炸药安顿在一片灌木丛中,把电线扯到离灌木丛三十步开外的一株老柞树下,接上了启爆器,然后系好帽耳子,戴上手闷子,便趴在老柞树下的雪窝里,一动不动地等待老母狼上钩。

大约过了半个来钟头,我的四肢冻得麻木了,脚也冻得猫咬般的痛。正要起来跺跺脚的当儿,突然,我发现灌木丛中一团白白的东西慢慢地向大黄狗的尸体靠近。我的心一紧,也顾不得冷了:啊,老母狼终于上钩啦!老母狼距大黄狗一步远时,突然向前一蹿,一口咬住大黄狗的脖子就往灌木丛的深处拖。这时我慌忙按动的启爆器,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喷起一团巨大的雪雾,同时传来一声老母狼的惨叫。炸中了!炸中了!我站起身向爆炸的地方细看,却不见老母狼的尸体,我想再看时,只见大黄狗身旁的雪窝里突然钻出一团白雾,竟直向我扑来。那张开的大嘴里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眨眼间就蹿到我的近前。我想掉头逃跑,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咕咚”一声,老母狼一头撞在老柞树上,撞了一个后滚翻,却没把它撞死,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又朝我的侧前方蹿去。我这才回过神来,清楚地看到老母狼是个独眼狼,它的左眼只留下一个塌陷的深坑。老母狼为何没被炸死?很可能它嗅到了炸药味儿,便狡猾地就地卧倒,然后一头扎进雪窝里,厚厚的积雪起到了保护作用。而炸药巨大的爆炸声却把它震晕了,竟慌不择路地蹿至我的跟前,又一头撞在老柞树上。可能是它的头太硬,竟没把它撞死,又稀里糊涂地蹿回灌木丛里。

老母狼真的被炸晕了,炸疯了,疯狂地在灌木丛中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我正在焦急的当儿柏爷手握四股钗赶到了,立刻以超出他年龄的敏捷举起四股钗朝老母狼的脖子狠狠扎去。只听“扑”地一声,四股钗扎进了老母狼的前胸,它终于一动不动地倒地雪窝里,鲜血顺着钗眼汩汩地往出冒,把它身下的雪窝染红了。

良久,柏爷才缓过神来,冲着老母狼哈哈大笑,越笑声越大,越笑呼吸越急。我有些害怕了,总觉得柏爷的笑声太吓人了,赶紧搀扶着他往家赶。一路上,柏爷依然大笑不止,笑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许是太激动了,也许是受了强烈的刺激,柏爷笑到家时便一头栽倒在炕上,再也没有醒来。他临死时脸上仍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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