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在偏远的小山村,老家的很多人别说火车,连客车都没坐过。平时出行最多也就是去县城或者附近的镇上赶个集。那时候自行车很少,绝大部分人是步行,大人们偶尔要拉东西的时候,会拉个架子车,小孩子就可以坐在上面,那就是最大的享受了。我是因为大姐嫁到比较远的的一个乡镇,有时候就会坐长途车,记得大概是三毛钱的车票。火车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天堂般的东西,遥不可及。只有在电影中看到过火车的大概样子:长长的,一节一节的,绿色的,走的时候还鸣笛,烟囱里还冒着烟。这就是我最初对绿皮火车的印象。
第一次坐火车,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的一个舍友张的家在咸阳铁四局,位置大概在毕元璐上。有一个周末,她邀请我去他们家玩。因为她坐公交晕车,于是我们选择了坐火车。记得那时候从西安到咸阳的车票是六毛钱吧。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火车,并体验坐火车。硬座的座位是面对面两排长椅子,是那种人造革包了面的软座位。每排上面可以坐三个人。中间有个长方形的小茶几,可以放水杯,零食之类的东西。有些路途比较远的乘客,还可以打牌消磨时间。虽然是硬座,但是因为新奇,再加上路途比较短,不知不觉就到了咸阳。我们下了车沿着火车道走了一会就到了她家。她的母亲很热情地招待我们。那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多年后依然感觉到温暖如春。
八八年冬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法门寺玩。那时候法门寺似乎才对外开放不久。我们也是乘坐绿皮火车去的。法门寺在宝鸡的扶风县。现在我们开车过去也就两个多小时。而那个时候,我们大概走了六七个小时才到。在绛帐站下的车,然后坐那种蹦蹦车到的景点。那时候人们的经济条件都不太好,交通也没有现在这么便利。很多人买不到座位票,就只能选择站票。火车上人山人海,甚至站着都站不舒服。有的人在过道里或者别人的座位下面铺张报纸,席地躺下,也不管脏不脏。火车车厢里啥味都有:脚汗味,呼吸的废气味,吃的东西味,总之,空气污浊。但是,那个时候,火车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玻璃窗可以推上去半截,人们可以透透气。后来就改成了空调车,窗户再也打不开了。安全系数提高了,但是也有些憋闷,就是想看窗外的风景,也得透过玻璃窗看。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节奏比较慢,对待时间也没有那么着急,所以,火车慢慢地走,人们慢慢地坐,也没有现在那种急死忙活的样子。穷富差距也没有那么大,你吃干馒头,我也吃干面包,没多大差距。于是,人们心态很好,火车上吵架打架,占座位,甚至霸占别人座位的人很少,但是有几年社会风气不是那么好,小偷小摸很多,甚至公然在车上翻别人的包,抢钱的大有人在。但那种现象总是少数,总体来说还是幸福指数很高的。
十几年前,我们暑假去商洛的金丝峡游玩。当时西商高速还没有建成。去的时候,我们坐的是大巴,车穿梭在秦岭山中,因为山路不好走,弯道多,隧道多,车速提不上去。我们摇摇晃晃了四个小时左右才到了当地。游玩了一天之后,我们打算坐绿皮火车回来。结果,我们在路上走了七个多小时。我知道那时候慢车是很慢,但是没想到那么慢。火车跟一个蜗牛似的,刚刚启动一会,就到了一个山坳,然后就有一队人,有背着箩筐的,蛇皮袋子的,小孩子的……在排队等车。然后就是停车几分钟,等这些人上来。刚刚启动再走几十分钟,又到了一个山坳,又是同样的事情重复一遍。我突然意识到:这种慢车在山里就相当于他们的公交车,赶集的,卖货的,走亲戚的,全都要乘坐这种车。我们被折磨的昏昏欲睡,睡一会,醒一会。中途还打了一会牌。总算把那七八个小时熬完了。至于山里的美景也没心思欣赏了。
后来还坐过几次绿皮火车。因为路途短的话,坐大巴是比较方便。但是如果路途远,火车还是不错的选择。2004年暑假,单位组织了一次去张家界游玩。带孩子的分为一批,不带孩子的一批。带孩子的坐火车,先一天晚上出发。不带孩子的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坐飞机。然后在重庆会和。那个时候已经坐上了硬卧。我本来就睡眠不好。记得一个晚上就听着火车铁轨卡塔卡塔的响声,几乎在半梦半醒状态下,熬到了重庆。旅行社简单安排大家吃了早饭,就组织去游白公馆,渣滓洞。孩子们倒是精神头十足,蹦蹦跳跳的。我的头晕晕乎乎的,一点精神也没有。反观那些后来坐飞机来的同事,人家却是精神的很。以至于后半天在重庆的时光,几乎是浪费了,跟我一起坐火车的人,全都蔫蔫的,坐在饭店里等着开船的时间,一点都不想动了。
十多年前,孩子上了大学半学期后,我坐绿皮火车去看望她。路程用了大概十七个小时。虽然说硬卧比硬座舒服多了,大部分时间可以躺着。但是,火车上的床铺就那么窄,大概二尺宽吧,尤其是上铺。坐起来头就挨着天花板了。一直躺着十七八个小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周围呼噜声,说话声此起彼伏的。我躺一会,然后就起来坐在窗户旁边的小椅子上,看窗外的风景,计算着还有多久能见到孩子。因为有那种信念支撑着,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漫漫车程,也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也陆续坐过好多次绿皮火车,有硬座,硬卧,软卧。搭乘这些列车,去过很多地方:敦煌,青海,北京等等。在我的印象里,火车无论如何,比大巴车舒服,至少稳得多,不太颠簸。在那些年里,为我们的出行带来了很多方便。但是心里对那绿色的车厢总有一种畏惧的感觉,以致后来只要一见到甚至一想到那绿色的车厢,头就疼。
后来,有了高铁,我远行的话,基本选择了高铁,当然是只要那个地方通了高铁。原来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被压缩到了四五个小时,看会书,翻会手机就到了,再也不用坐那遥远得几乎到了天尽头的火车了,心里有一种暗暗的庆幸。但是,有一次看到一本《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又让我禁不住想起了火车,才发现火车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恶。那里面有一篇《雨蒙蒙的黎明》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叫做库兹明的少梭,在战后回家的途中给自己一个战友的妻子送一封平安家书。库兹明在那个雨蒙蒙的黎明对战友的妻子讲述了自己乘坐火车时那瞬间的感受。他说:“您有时大约也会遇到这类情形的。隔着火车车窗,您会忽然看到白桦树林里的一片空地,秋天的树叶迎着太阳白闪闪地放光,于是您就想半路跳下火车,在这片空地上留下来。可是火车一直不停地开过去了。您把身子探出窗外朝后瞧,您看见那些密林、草地、马群和林中小路都一一倒退开去,您听到一阵含糊不清的微响,是什么东西在响—不明白。也许,是森林,也许,是空气。或者是电线的嗡嗡声,也或者是列车走过,碰得铁轨响。转瞬间就一闪而过。可是您一生都会记得这样的情景。”
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感受如箭一样击中了我的心,在那些年中,每次出行的迢迢途中,隔着火车车窗,望着窗外的风景,无论是在冬天的白雪茫茫,还是在春天的桃红柳绿之中,不也有过同样类似的情景吗?那曾经美好的一切并不因为我们的痛苦就不存在,就如同痛苦刻进我们生命的年轮里一样,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也刻进我们生命的回忆里,在以后的岁月里响起了虽不嘹亮却难忘的回声。
如今,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的进步,人们出行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高铁,飞机,自驾等等,绿皮火车虽然依然存在,但是明显比原来逊色了好多。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的人喜欢睡觉,雷打不动。他们依然会选择绿皮火车卧铺出行。还有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人,如学生,民工等,绿皮火车依然是他们不二的选择。当然,火车也在与时俱进。设施,服务都在不断进步。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我认为绿皮火车不会被淘汰,会依然存在我们的生活中。
记忆中的绿皮火车,慢慢也在变味。最近几年,兴起了一种短途慢游的绿皮火车。是西安开往秦岭的火车,好像每天可以往返。这些火车经过改造,已经不能说是个单纯的火车了,应该说是一个“乐园”,“俱乐部”。好多座位被拆除了,上面可以打牌,打麻将,喝茶,甚至可以跳舞。
在西安的环城北路上,还建起了一个“火车博物馆”。用绿皮火车车厢,车头,雕塑等,还原了宝成铁路修建时的情景。一路走过去,心里无比震撼,也无比感动。在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还保留着那些人们的记忆。中学课本里有一篇课文,是作家杜鹏程的《夜走灵官峡》里那个坐在石洞门口,脸蛋冻得发红的小男孩—成渝,跟许多孩子一样,工地上出生,工地上成长。他的懂事,担当,勇敢,是我们心中永远的记忆,是无数长年累月战斗在铁路沿线的人们的形象。随着时代变迁,后来的孩子们,不会知道修建铁路的艰辛。西安火车站也由原来的南出口变成了北出口。火车站对面,就是大明宫。路边也有好多绿皮火车的车厢,雕塑,这些唤起了人们许多的回忆。
绿皮火车,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尽管有很多不足,但是它们方便了多少人的出行?给多少人带来了美好的回忆?即使随着时代变迁,没有了绿皮火车,它们会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