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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农事之二——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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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车,是一种人力提水方式。里下河水乡河道纵横,那里的秋熟作物以水稻为主。一般的年份,河面与田面的高差在1-2米之间,这样的提水高度正好适合踏车这种古老的人力提水方式。也许,从水乡开始有农事时起,也就有了踏车,距今至少也应该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可能在很长的年代里,踏车是我们的祖先们使用的唯一一种提水工具。后来,出现了利用风力提水的装置,由于小户人家置办不起,多数人家还是靠踏车来灌溉农田。上世纪60年代,虽然每个村都有了抽水机,但踏车仍作为一种辅助的工具与之共存了好多年,直到土地实行承包后才彻底销声匿迹。

  

  踏车使用的全套装置也就叫“踏车”,它是由一部水车和一根踏车轴以及一些其它的附件组成。水车,俗称“槽桶”。顾名思义,槽桶就是一个五、六米长的下部是宽约一尺多的U形木槽,为了能够承载几百斤水的重量,上部还连着两根较粗的栏杆。槽桶里装的穰子是由穿着小木板的木链条组成的。木链条是用坚硬的树材做的,通常用野生的桑树和榆树,俗称“榷子”,(不知道“榷”字用在这里是否恰当,字典上可是没有这层意思),榷子的一头是双头,一头是单头,两头都打着孔眼,连接时将单头插在双头中,再用一根硬木销子将其连接起来,因为单头的孔眼稍宽些,整个木链就可以随时弯曲。当木头齿轮转动时就拨动木链在槽桶里循环运动,装在榷子上的木片就将河水刮上来了。刮水的木片俗称“柫板”,用的是不宜断裂的杨树板(是那种在河边常见的野生杨柳树,现在人工栽植的大叶子意杨可不是能做柫板的料)。柫板中间有地个方眼,正好套进榷子的单头上,每块柫板旁边还有一根木质的“必柫钉”将其牢牢地固定在榷子上。

  

  踏车轴是用一根圆木做成的,长3米左右,中间套着一个木质的水钵,钵的周边栽着一块块的硬木板,这种木板俗名叫“造齿”,顾名思义,它就是木头齿轮的齿,由于齿间的距离正好和两个榷子之间的距离相等,当人力驱动踏车轴转动时,槽桶里的木链就带着刮水的柫板向上运动,经过水钵后再从槽桶的上部翻转下去。如此循环往复,车口里就有了流淌不息的河水。踏车轴的两端各有一付支架,俗名叫“踏枕”,形状有点像字母K的小写,下部“枕”着转动的踏车轴,上部绑着一根“车栏棒”,车栏棒是踏车的人用来扶手或者搁膀子用的。水钵的两边各有两个人的踏车位,踏车位就是装在踏车轴上的两根“栅”和四个“拐”,栅是呈十字形穿在踏车轴上,拐装在栅的顶端,拐是用稍粗些的木棍截成的三寸左右长的圆段子,装拐的目的是为了人在上面用力向下踩而不感到硌脚。

  

  踏车的人有点儿像是在走路,更像是在现今的跑步机上锻炼身体,两脚不停地向前奔跑,可身子还在原处,不同的是每一脚都要有意识地向下用力,使踏车轴不停地旋转。一般情况,踏车时是四个人在上面踏,两个人在下面轮休,踏两根“线”歇一根“线”。“线筹子”是一种专用于踏车的计时器,也可以称它为计速器,不过两种说法都不太确切,它只是起到纪录踏车轴转数的作用,与时间和速度都没有关系。“线筹子”是铁制的,也有用竹篾子做的,在一个框架上安着两根扦子,中间连着一根较长的线,当其中的一根扦子插在踏车轴的顶端跟着转动时,这根转着的扦子就把长线一圈一圈地绕过来,绕到线的尽头就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了。换班后将“线筹子”拨下来,再将没有线的那根空扦子插上去,第二轮计数就又开始了。踏车,也不一定非要有六个人不可,有时候三、四个人也能踏,累了时就停下来歇一会儿。过去一家一户单干的时候,夫妻二人也能踏。不过人少的时候就必须把“水花”调得小一些,“水花”是指槽桶下部入水的深度,槽桶的下部是吊在河中由两根篙子组成的人字架上,“水花”调得越深,出水量就越大,踏车的人就越吃力,反之,“水花”调得浅一些,出水量小了,踏车的人就轻松得多了。四个人踏一部车时,虽然其中总有个把偷机耍奸,滥竽充数,舍不得出大力的人,但他只要跟着走不“倒拐”,影响也不是太大。不过踏车的人心里都有数。

  

  踏车也是需要有一定技巧的,旋转着的车轴带着脚下四个“拐”,张牙舞爪地接踵而来,每一脚都必须准确无误地踩在“拐”上,踩稳了再用力向下一蹬。眼睛是无需朝脚下看的,全凭的是感觉。初次学踏车的人,有时一脚踩空了,就用双手死死地抱住车栏棒,将整个身子悬空吊起来,这就是常说的“吊田鸡”。

  

  有的时候,踏车的人打起号子来也是蛮有意思的。那种号子的曲调是专门用于踏车的,在踏车的人走慢步的时候,号子的声音就显得轻快、委婉还带有一点抒情的意味。通常是一人领号,众人应答。号子的内容很杂,说古人的居多,如首先领号的人会唱:“先生不来我就来,山伯巧遇祝英台;杭城读书三年整,(他)不识英台(是)女裙钗”。一段号子是由两段七字句组成,几段号子连接起来就能讲述一段古人的故事。记得应答的顺序是这样的:

  

  领:嘿乍里格嗨吆——

  

  众:嗨呀嗨吆—

  

  领:先生不来我就来,山伯巧遇哟嗬——

  

  众:嗨呀嗨吆-

  

  领:祝英台——吆嗬

  

  合:嗨呀嗨!

  

  因为有时踏车的人中有男有女,打的号子内容也就带有一些打情骂俏的意味,如:“早上下田雾茫茫,忘记凉帽姐香房,有心去把凉帽取,又怕旁人说短长”。意思是向人显摆他昨夜是睡在相好的女人那里。

  

  在田里需要的水量很大的时候,如盘田(旱田第一次上水叫“盘田”),通常都是由八个壮劳力踏一部车,每班四人,对班轮换。还有一个人在旁边敲铜锣,叫踏大锣车。那可是过去农村中强度最高的农活,与闲时秧田加水不同的是“水花”调得深,速度特别快。踏起来,满槽桶的水不停地向上翻。因为速度太快,如果脚踩四个“拐”来不及用力,“拐”就过去了,因而只能踏两个“拐”,当一只脚将一个“拐”踩下去时,另一只脚就必须要接到对面隔180度的那个“拐”,(相当于上楼梯时一步要跨两级),人就保持着频率很高的上下“腾飞”恣态。有的“堕落”男人一辈子也没敢踏过大锣车(这里的“堕落”是方言,指体弱、笨拙、没本事)。

  

  踏大锣车时打的号子也与加秧水时打的号子不一样,那种号子更加激昂、有力。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一个号子只有简短的一句词,如:“张飞喝断霸林桥”、“不是英雄不上斗马台”(“斗马台”是方言,“擂台”的意思)。应答的顺序是这样的:

  

  领:不是(这个)英雄(吆荷)!

  

  众:嗨呀嗨吆!

  

  领:不上(这个)斗马台!

  

  合:吆荷嗨!

  

  最后三个字的合唱更加高亢有力,好像是摆出一付要拚命的架势。打这种号子,通常都是在一根线即将结束的时候,也就是说到了冲剌的阶段。随着车口里的哗哗水声,换班的时间就到了,全身只穿一条裩子的踏车人,换下来时个个汗流浃背。

  

  记得解放初期,正值童年的我,常在夏日的田野里疯玩。周围是一望无边的绿色,河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风车在吱吱呀呀地转,踏车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惜,那样原生态的田园风光,现在只有到梦中去追寻了。

  

  前些日子,与庄上有个九十岁出头的老人闲聊,他告诉我许多关于踏车的往事。解放前夕,他刚结了婚,父母就把他们分出去了,分给他们三亩田和一部踏车。那一年,梅雨来得特别迟,秧栽下去后久旱无雨,他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连踏了十八天车。因为那块田离庄子很远,早上下田时就把中饭煮好了带过去。有时候,一淘罗子的“汗子”饭吊在车栏棒上(因为地上有蚂蚁),过了中午就被晒得有了馊味。(“汗子”就是用元麦或大麦磨碎了的粒子,这里的“汗”字是代用的别字,正确书写应是“米”旁边一个“见”字,计算机字库没有这个字)。他们饿了就扒一碗馊饭,渴了就喝车口里的河水,两个人的光脚板上都磨起了一层茧。他还记得,有一对中年夫妻,与他们田靠田,夫妻俩一踏到车就杠嗓,男的骂一声“婊子”女的就回一句“枪毙”,如果男的加重语气骂一声“忽婊子!”(“忽”是方言,这里是指非常下流的女人)女的就也加重语气,回骂一声“打枪毙!”。不过杠归杠,却不影响踏车,骂得越凶,脚也就越用力。他常在私下里说他们不是在杠嗓是在“打号子”。

  

  转眼间,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踏车”也已经与我们渐行渐远。但愿拙文能为这项年代久远的农事留下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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