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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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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如花,笑靥如花,希望如花,生命亦如花——题记
好友5岁的儿子得了白血病,诸多的努力付之东流后,终在一天夜晚离她远去。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我陪伴伤感,吹嘘不已。这几天她平静了许多,我也松了一口气。晚饭后,我信步来到楼下,逡巡的目光定格在邻居家开阔气派的草坪。那里不知何时放着几堆黑黢黢的樱桃树。凌乱的枝条杂乱无序,横七竖八的躺卧,倦了一样,困了一样,一枝压着一枝,一丛覆着一丛,形成高耸的屏障。
记得小时候,满山遍坡长满盘根错节的樱桃树。春天来了,人们小心翼翼地用铁锹把樱桃树连根掘起,放在事先挖好的半尺深的沟渠里,依次摆正,培上松软的黑土,取河沟里的水浇灌,再用脚踩结实。只需几日的光景,樱桃树就深深地扎入土中。一道峻峭中透着妩媚而别具一格的栅栏围成了。称为别具一格的栅栏一定是当之无愧的:那一丛丛红绿斑驳的枝条,那一根根不加雕琢而凸现玲珑的线条,哪怕是在世界公园里你也寻不着。
荷锄归来的女人,三三两两赶来,在樱桃栅栏下席地而坐。她们守着篱落飘香的仙境,飞针走线。煦远的春光,米酒一样的酣美;飘逸的云浪,哈达一样的洁白;扶摇直上的炊烟,融入遥远的天际。炊烟的味道,游走于鼻腔间,越吸越像爷爷点燃琥珀色的烟袋窝时,升腾起的浓烈的旱烟味。繁花似锦的花瓣绚烂到极致,白如雪,轻如魂,美如画。应风而翩,悠然旋转,跟风翻舞。或是袅袅,或是依依,或是片片,或是点点。有的花瓣飘落在对镜梳妆的村姑的鬓发上,她笑靥如霞,声若银铃,圆润纤巧的两指拈花一笑。花瓣旋即被送到红润的樱桃小口旁。村姑优雅地鼓起香腮,清新如兰的气息,吹跑了恋恋不舍的花瓣,轻盈地飘向前方。花瓣不徐不疾张大眼似的寻找下一个满身花香的村姑。有的花瓣撒娇般趁纳鞋底的婆婆不注意,一头扎进她温蓄的怀里。婆婆并不理睬,像是习惯了它们的无礼,只是憨厚地拈花一笑,拍拍衣襟,花瓣的玉香消融在她呓语般的嗔怪里,再也不想走出来。有的甚至故作惹人爱怜的姿态,无端摆弄愁绪,在眼前一趟趟炫耀。等你想接近,偏又若即若离,挑逗样掩面款款而去……
仰面呼一口气,不经意,轻灵的花瓣跌落在光洁的脸颊,迅速滑向鼻翼,庠得你打个喷嚏,被花香熏染过滤后的气息,销魂醉魄。徜徉在接天连地的花丛里,心房沉醉不知归向何处。真不知这诡秘的花瓣终究被大自然赋予了怎么样的魔力!以至于多少年以后,这一梦境般的幻象,那拈花一笑的身姿,使我不能自抑,真真切切无缘由的入梦,反反复复。
今天,在钢筋水泥包裹下的城市,在这人工构筑的精美花园里我又看到樱桃树!不能不引起我的情思绵绵如浪奔腾。我妄自猜测大概是邻居想用它来做花园的栅栏吧?那虬痕斑驳带着泥土芳香的根须,像叛逆的青年遏制不止膨胀的心事,一旦触到引爆点,它就一泻千里汩汩地迸跳出来。根须四处肆意伸爬,枉费心机搜寻可以扎根入土的方向。大部分根须在砍伐时受伤,根皮白晃晃的裸露,露出枯骨般的颜色。那怵目惊心的颜色很容易让我想起看破红尘的漂泊女子。惨白的容颜,漠然地嘲笑着驻足观赏的看客,不会有拈花一笑的娇媚传情。砍断处半月样的刀痕清晰醒目刻在上面。淡黄色的浆汁不甘心渗溢,无声地流淌,像幽幽怨怨的泪眼,徒劳的抗争。我的心隐隐被刺痛几下,无力回天的仰天长叹。我苦笑着用手轻轻抚摸枝条湿漉漉的伤口,想送它一份微薄的温暖,尽管这种温暖显得力不从心,显得无能为力,显得有些做作和虚假。
人是矛盾的个体。虽然不肯做“闻风坐相悦”的林栖者,但是天幕沉落,星垂四野,无法清楚地观赏樱桃树。于是,我挑选四枝枝条比较粗壮的折断。我不忍听那“嘎嘣”“嘎嘣”的折断声,如铸造铁器时零敲碎打的余音。顿感自己也是一个残酷的人,也是一个庸俗的人,也是一个吝啬的人。明月照心,难免羞惭惶惶不安,深谙花草讲究“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高尚气节,可一想到明天它们将成为邻居家的栅栏,还是一边滋生惋惜,一边负气折断。
折了树枝回家,自私地企盼它独为我开一道温室中拈花一笑的风景。迫切取下束之高阁多年的高档水晶花瓶,盛满清水,把枝条插放在瓶内。就这样一道不俗不雅,不喜不悲,不伦不类的瓶中景观诞生了。我欣然玩赏不已,双手支着下巴,看着。灯光下,枝条静寂,素馨,赏心悦目。枝条间繁多的芽苞在淡迷的灯影下,生动,摇曳,缥缈,虚幻成铺天盖地的粉白色的光晕,绽放在云里,雾里,梦里……
第一天,那丰满欲裂的芽苞,像孕育着蓬勃希望的圣果,暗中较劲似地鼓胀。四枝长短相仿的枝条,在瓶中自然分成两对。泡在水中的部分要比瓶外的颜色深浓,暗郁一些,多染拘禁庄重之态。露在外部的枝条,清清爽爽,淡淡然然,朴素中不失妖娆之意。第二天,不一而足的芽苞隐约透露出一派天真的粉白,像古代不施脂粉的女子,展示天然冰洁玉肌的的本色。星星点点,隐隐约约,这样的情景让我心旌摇荡,憧憬一份花前月下的浪漫,期盼一个冥冥之中的约定。几个不甘寂寞的花骨朵提前绽放。有的顽皮地探出单片,形状像粉嫩的舌头;有的羞答答,像闭目掩面的新嫁娘,等待心爱的人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刻。淡雅的粉白色,散发出温纯的奶香味,不显山不露水悠悠的味道,恰到好处满足了挑剔的嗅觉需求。针刺般的花蕊,颀长,高挑,像亭亭玉立的女子,激起我想俯身轻吻的欲望。第三天,所有的花儿预约好了似的,热闹着纷沓赶来,让我猝然不防,无颜享受它们的倾情奉献,萌生出无功不受禄的羞愧感。但是我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花儿们的真情。我端坐在花瓶的旁边,真正做一回“我心素已闲”的赏花人。这是一道独为一人绽放的风景。枝枝都是白里透粉的花瓣,如绸缎般细腻,光泽。花蕊中心的颜色,像醉酒女人的朱唇一抹,惟显惹火的腥红,诱人的柔媚风情,展露无遗。却没让我想起那席地而坐的拈花一笑的美好女子。第四天,早起。昨天还如火如荼的花瓣,毫无征兆,落英缤纷。花瓣静静躺落花瓶边,凋零得凄美,绝决,甚至不堪入目。白如雪,轻如魂,一瓣重叠着一瓣,在晨曦中逝去……
我拾起一片柔弱无骨的花瓣嗅到了最后的温存。落花的呻吟,生命的短暂,拈花一笑的女子在眼前交替往来,荡荡漾漾,绾结在一起。我静坐凝神,固执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整整一个清晨。
人间的真情如花,女子的笑靥如花,蓬勃的希望如花,短暂的生命亦如花……一切如花,花如一切。所以,佛祖拈花而迦叶微笑;这一笑,便是整个世界。
恐怕我今生再也寻不到拈花一笑的女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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