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深刻透骨,有如顽石,任岁月怎样流逝,那块玩石却一直沉淀在水底。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住在外祖母家里的,居处是东厢,偏暗,只有过了晌午,阳光才能透过木格窗,懒洋洋地洒进来,不过,我还是蛮喜欢那里的,喜欢阳光透过木格窗上的纸,昏暗地照进来,那光亮是朦朦胧胧的,带着诗意,慢慢在墙上游移。
木格窗不是两扇左右对开,而是上下两扇对开,夏天,总会找一根细而硬的木棍把木格窗支起,以便清风来去自由。木格窗上贴着外祖母精心剪出的花鸟鱼虫,各色植物树木,每一个小格子上都贴有一幅小小的水红色的剪纸,好看,别致。外祖母的惠心巧手,母亲多少还得到一些真传,到了我这一辈,当真笨拙的不得了,十个指头笨拙如木棍,除了敲敲键盘,再也拿不动剪刀和绣花针。
我喜欢站在木格窗前,看院子里的大丽花,开得艳丽而肆无忌惮,风一吹,那些硕大的花朵便会在风中点着头,喜欢风吹着大丽花摇头摆尾的得意模样;喜欢看鸟雀站在花梗上叫喳喳,不怕人,更不怕院中的猫儿狗儿,自顾自地说着独白;喜欢看院子里的树木,花落籽实,那些果子由小变大,由绿变红,喜欢斑斓的阳光透过枝叶洒满一地;喜欢下雨天,看水滴慢慢从檐下滴落,像一串晶莹的省略号,一滴一滴,悠长坠落的节奏。喜欢下雪天,看那些瘦骨嶙峋的麻雀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叽叽喳喳,一边觅食,一边说悄悄话儿;;
母亲也喜欢站在木格窗前,她的目光总是游移不定的,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对面的蚕房?看远处的树木?不得而知,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强的母亲出嫁后一直寄居在外祖母的东厢房里,内心里总会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心事吧!外祖母也喜欢站在木格窗前,看院子里的鸡鹅鸭狗,她喜欢看快生蛋的鸡到处找窝,她喜欢看呆头鹅伸着脖子傻叫,她喜欢看那只笨鸭子学鸡飞,她喜欢看她的狗一会儿追鸡一会撵鸭的调皮样儿,那一群鸡鹅鸭狗就是她的士兵。
夜里,躺在暖暖的土炕上,看清凉的月光透过木格窗洒进来,一格一格的月光洒落到喜鹊登枝的红被上,洒落到那盏不曾被点亮的油灯上,洒落到弟弟妹妹呼吸均匀的面孔上,我伸手从炕桌了摸到一个苹果,想咬一口,可是又怕破坏了这宁静温馨的氛围,怕把这美丽的月光打碎,于是忍了又忍,悄悄把苹果又放回原处,然后趴在被窝里,看着木格窗棂,想着心事,就着月光,慢慢进入梦乡。
那是一段美好的田园时光,不争,不抢,不夺。不焦虑,不抑郁,不烦躁。上树摘果,下河摸鱼,追鸡撵狗,和小伙伴们嬉戏,无所不至,无所顾忌。举着向阳花满街地跑,薅外祖母的香葱,打外祖母的青杏。逢上赶集的日子,那便是和过节一样兴奋和热闹,赶几里地的土路,去买一件花布衣裳,买几本小人书,听一段戏,那是村中所有人的节日,最留恋,人间烟火,我能听见心底的大丽花在一朵一朵爆开,带着阳光的味道。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窗户是房子的眼睛,而房子则是乡村的眼睛。我们用眼睛记录着光阴,记录着流年,记录着不舍,记录着眷恋,记录着烦忧与喜悦,记录着乡村生的悠闲和宁静。
流年暗转,多少旧事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