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似水(一)
从新学校到大志外婆家的距离,跟回他家一模一样,和上小学时的张村差不多。他打小喜欢住外婆家,外公外婆疼爱是必然,外婆还教他很多做人道理,是那些文史典籍、经典名著里没有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害怕从主街道过。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又或是街坊们的态度变了。小时候,只要他一进周村,那些认识他的,无论是叫嫂子妗子还是叫姥姥的都会笑呵呵跟他开玩笑:“哪儿哩孬孙儿啊?”“这个孬孙又来了!”“这孩儿越长阅排场。”“……”而他也乐意在她们善意的调侃中经过,还礼貌的一一打招呼。有时甚至故意迎合回答“成家村儿哩”“我跟恁家**一样,不是孬孙,是好孙”,既逗她们开心了他自己也不损失什么。现在经过时,那些人大多会看着他窃窃私语,有的还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麦罢他来那次还曾试图跟她们示好,可她们张口就问“恁爸回来了没?”“恁妈见过恁爸外边儿哩小媳妇儿没?”他沮丧得都想找地缝钻进去,也生气她们问这样的话时都不想想听的人是什么感受,但他不能也没道理怪任何人,毕竟人家说话语气仍像表示关心。其实,他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只是不希望这些人的话传到外婆家或者母亲的耳朵里。
周一至周三,福川婶到西乡上工,大志要去外婆家吃午饭。周一上午放学后,他出校门跟小兴他们分手时正看到外婆家街坊周跃鹏、蒋珩、小华,还有比他大两岁的远房表哥周建方,几个人打过招呼一起走。身后几十米还有几个女生,他能叫上名字的只有东头王东瑛和四班的蒋芸。
进村时他不愿走主街道,就推着车子和小华走小学后面弯弯曲曲的沟沿。沟里是成年累月积攒的雨水,以及村边各家排的污水,沟两边长满荒草野蒿,时常还会有被遗弃的家禽尸体。那股恶臭就不必说了,因为地势低洼成年晒不到太阳,感觉阴森森的。所以他和小华几乎是推着车子跑过去的,等进了村才敢停下来喘会儿气。
大志的母亲姊妹五个四个已经成家,两个舅舅携家带口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外公、外婆、小姨,还有外婆的母亲——姥姥娘。外婆给他做了最喜欢吃的汤面——没葱没姜没菜也没汤的汤面,其他人吃的才是真正的汤面。这是他独有的吃面方式,换他自己煮面时更绝,他能把挂面和水的比例拿捏的恰到好处,面熟时刚好把水煮完而且面不硬不燶。这天还有一个好吃的,臭鸡蛋,咸鸡蛋腌过头形成的特殊美味,而且时间越久越好,蛋黄和蛋清融合后又变青又缩小,味道却美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全家只有他和外公好这口,就着刚出笼的热馒头能让他吃到兴奋。
吃过饭推车子出门,因为吃得太饱他不想再推着车子从沟沿跑,又不想跟别人一起从主街道走。索性谁也不叫,上车低着头快速驶向村口。正街上果然有很多人,他把头压得更低拼命地蹬车子。驶过最后一波人后已经靠近堤慢坡了,向北拐过弯终于长出一口气。紧接着“哐”一声撞到前面的车,两人都摔倒在地,过程太快他没看到对方是什么人,只感觉到挨地的半边身子发麻右胳膊肘生疼。
知道这事明显是自己不对,他连声说着“对不起”爬起来要扶人家。一个声音清甜略显稚气的女生已经开骂:“谁个不长眼哩****啊?你急着*****咧?我多会儿才穿里新裙儿让你个****弄腌臜了!”女生嚷着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拍衣服上的灰尘,声音细润却满是怒意。
“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拐弯儿没看着。”大志见是女的也不敢扶了,转身去扶她的自行车。
“对不起有啥用?你要那俩眼是出气儿哩?你急着*****咧?拐弯儿不能慢——成大志?”女生居然认识他,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语气也变了,“你没事儿吧?摔疼了没?”
大志把她的车子扎好,不好意思地看看她,不认识。其实他没留意,放学路上她就在他后面,跟王东瑛、蒋芸同路。只是那会儿她穿着白衬衣蓝色筒子裤,现在换成一身亮红色连衣裙。他反应并不慢,虽然不知道人家是谁,但能在这地方认出他的八成是外婆同村的街坊,赶紧继续赔笑,“真对不起,你看看车那儿坏了没?要不你先骑我哩走,我给你找地儿修。”
“没事儿没事儿,坏喽也没事儿,起码人没事儿。”她说着到车跟前接过车,随便看看没问题,又看着他说,“你不认识我?我是小玉,贾红玉,二三班哩,俺家搁诶小瑛家南边儿。”
尽管贾红玉多番提示,他还是不认识。他跟王东瑛也不熟悉,之所以知道因为与王东瑛的哥哥王东升上初一时同班,上小学时跟另一个朋友小山去过她家一次。但他深知熟人好说话的道理,只好勉强笑笑说:“是你啊?你要没事儿咱还是赶路儿吧?我第一节是班主任哩几何,我有点儿怯他。”本来是出于应付地和她对视,立即被她的样子惊艳得呆若木鸡。且不说她那弯弯的柳叶细眉、清澈深邃的眸子、精致的小鼻头、圆润泛光的薄嘴唇,仅仅是细致白皙的脸型,竟与史老师有八九分相似。如果不是她刚说过叫贾红玉,任何见过史老师的人都会当她们是亲姊妹。
“中,走吧,我也怯白老师。”贾红玉说着踢开车子支撑,走几步发现他在原地没动,又嫣然一笑,“你咋啦?摔傻了?”
他这才清醒过来,赶忙几步走到自己车跟前,拉起来看看没事抬腿跨上去,到她跟前又停住看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眼神撞在一起,立刻又低下头,幽幽地说:“上车吧。”
“咯咯咯咯,”贾红玉轻盈地一笑,甜甜地看着他,“堤?陡慌,咋骑上住啊?我又不像你哩车?轻苫。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明明是饱含嗔怨意思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那么婉约。
“那也是,你要愿意,咱俩可以换着骑。”他客气的说,只当是为了刚才的莽撞附和她。
“中啊!早几天就想儿试试你哩小孩儿车了。”贾红玉居然认真了,车子也停下来。
“那,那来吧。”他只好答应,无奈地把车子扎好去接她的车。她又是嫣然一笑,过去扶着他的车,却没着急跨上车,大概因为穿裙子上坡不方便。
上堤后往北好长一截下坡路,她上车后再次冲他报以甜甜的浅笑,两人同时上车顺着坡路往下滑。路西边是大面积刚开花的稻田,路东水渠东边是大片灰茫茫的芦花。柔和的秋风吹在脸上非常舒服,微甜的稻花味乘风夹杂在芦苇花的幽香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清新。如果必须用一个词形容,他会选脱俗。他不禁想起黄庚《江村即事》里的句子“十分秋色无人管,半属芦花半蓼花。”
面对这么美的风景,身边又有个我见犹怜的漂亮女孩儿,怎不让人心旷神怡。然而不到两分钟,他又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静,更清醒。因为他看到她的背影想起史老师,想起丽霞,更想起他父亲福川叔,以及对他们娘仨无情的抛弃。他仍旧担心父亲把喜新厌旧遗传给他,所以他不敢冒险喜欢任何女孩儿,以至于将来害了人再后悔已来不及。
贾红玉却显得挺高兴,一路上兴奋地问他各种问题,到车棚时还说好再去他外婆家叫她同路。他照样是出于愧疚的应承,到了班上又开始后悔,埋怨自己不该乱答应。几分钟后,好事的同学在班上议论起隔壁班的漂亮妞,什么“红裙儿可拉风”“长了一对儿勾魂儿眼”“粉嫩脸蛋儿心疼死个人儿”,他听后觉得他们俗不可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毕竟他初见时也被她的美艳惊呆。
下午放学的路上,修建和小磊也在说贾红玉,治国他们表示明天也要一睹风采。女孩儿们埋怨他们好色。小兴对这个话题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和丽霞媲美。大志仍然默不作声的骑车,跟往日没太大的区别。他不愿意参与任何事情,也不愿意多想任何人,他只要做好本分。抬头看看夕阳依旧灿烂,裹着稻花香的暖风依旧温柔。
周二上午的第一个课间,贾红玉直接进二(2)班教室来到刘树芳身边,伸长胳膊拍一下埋头看《作文通讯》的大志。当他抬头与她二目相对时,她幽然一笑问:“放学还去恁姥家不?咱俩一路儿啊。”他略显腼腆的点点头,看她轻盈的转身出教室立马开始后悔。至少七八个男同学不怀好意的过来,教室里大部分人也在看他。
果不其然,李炳学、时中岳、王玉强、裴玉普开始对他进行无下限的调侃,裴玉涛、白庆伟、赵东方则是见缝插针式的“安慰”,他只好连连解释昨天才认识她。好一阵的闹腾,半边房子都快被抬起来了,若不是张老师提前进教室,铃声响时班里绝对安静不下来。下课,张老师布置完语文家庭作业刚出门,裴玉普、时中岳又来了,更多的好事者凑到跟前看。他实在解释不过来,谎称撒尿硬挤出包围圈,在厕所门口晃悠到听见上课铃响才跑回去。
消息传播的极其迅速,第三节下课后连楼下的修建都上来打探消息。小兴自然也过来了,打算帮大志对付裴玉普,原因是在老学校双方闹过不愉快。但这次没轮到他替大志出头,因为贾红玉也过去了。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纤细的食指险些点到裴玉普鼻头,把跟前时中岳几人赶得老远才罢手。临走还气势汹汹的喊:“哪个鳖孙敢再提这事儿,我保证见天儿赌咒他全家!”这招真狠!也真见效!裴玉普他们的攻势立刻缓解了只远远的起哄,“哦——不打自招了!”“就是就是!”“成大志,上节课还说刚认识,一会儿可穿一条裤腿儿了!”“对对对!”……
中午放学又有新消息流出:三班贾红玉是个画皮脸儿泼妇!仙女与魔鬼合体!
贾红玉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学铃响过就站在二班前门口,等大志出来一起去车棚,乐呵呵的骑他的小车子。他骑着她的车跟在后面,从内到外透着不自在。别人怎么待他不是特别在乎,闲言碎语早早晚晚会过去的,对他最恶毒的闲话也不过是谣传他父亲,其它事绝不会比那影响更大。他有点担心她的暴脾气,搞不好哪天会使到他身上。
这天还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还不显燥热。一路上就他们两个,他没来得及跟小兴他们打招呼,她也没等同村的蒋芸、王东瑛。她的心情很好,丝毫没有受上午那些人影响,高兴地跟他讲她身边的趣事,讲她和王东瑛小时候,讲蒋芸的母亲做征税官的事情。他却乐观不起来,只是静静地听,偶尔报以应付性的微笑。
下大堤要进村了,他才想起要从沟沿走,可她骑着他的车已经过了小学拐角。他只好低着头赶上去,刚要说换车又看到街边似曾见过的妇女,而且相隔不远就有五六个低声说话。他感觉她们的目光极具杀伤力,只能尽量低着头装作专心骑车子。到外婆家头门口,看到姥姥娘在枣树下烧锅,心里才逐渐舒服一些。看看手里的车还是贾红玉的,不由得苦笑一下推进院子里。
这天吃的是疙瘩鱼儿,西红柿鸡蛋卤的浇头。他比往常每次喝得都慢,边喝边想怎么找贾红玉换他的自行车。好像她说过在王东瑛家南边什么地方,可他完全没概念,因为王东瑛家他只去过一次,还是上小学的时候,隐约记得在村子东头。
他顾虑的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她已经笑着从门口进院子。边走边跟他外公外婆打招呼,清甜的声音口口声声叫“爷爷奶奶”,亲热程度超过隔壁的周跃鹏和对面的蒋珩。这次又把他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不仅对朋友热情还是个见面熟。而外公外婆直到他们出去都没搞清她家大人的名字,只是出于礼貌的问她今年多大、吃晌午饭没有。推车子出大门时,他终于做出个决定——明天不来外婆家了。他说要摘几个文枣让她在门口等,回到锅台跟前用烧火棍打下来七八颗枣。进屋洗时告诉外婆,听说母亲的工快结束了,明天可以回家吃饭。
或许是已经拿定主意疏远她的缘故,回学校的路上他不是很抗拒跟她说话。当她说到水渠那边的芦苇像荒草,他告诉她它的香味很好闻,不少诗句赞美它能让人触景生情。为了让她相信他不是瞎掰又背诵了黄庚的《江村即事》、诗经里的《蒹葭》,还跟她描述了《红楼梦》里贾宝玉和一群姑娘在芦雪庵对诗的场景。她听了假装生气,嗔怪他拿她的名字与贾宝玉一字之差来说笑。过一会儿又让他明天带《红楼梦》来,证明确有其事。
为尽量减少同学们拿他们当话题,进学校门时他停下来装作系鞋带,让她先走。可是他刚坐到位置上,她又过来了,提醒他别忘带书。她走后他跟前又热闹起来,纷纷问他明天带什么好书,能不能多带几本跟大家分享。他应付不了索性趴桌上装写字,但是根本静不下来。同桌刘树芳气的站起来拿书驱赶靠最近的同学,时中岳带头把她也扯进话题。而另一边的王春景小声埋怨他招惹是非,影响别人学习,那种白眼仁多过黑眼仁的表情,跟借她家粮食没还差不多。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修建他们又是连番追问。他起初也解释,后来索性不说话自顾自骑车。小兴本来不信他跟贾红玉什么也没有,当他被围攻时自然地跟他同一条战线,那几个见问不出什么也就算了。
周三早上,大志到学校后趁没上课就把《红楼梦》给贾红玉,告诉她晌午不要再等他,从今天起他回家吃饭。经过这件事,他发觉沉默真的是好东西,因为相信他的人不会让他解释第二遍,而不相信他的人解释再多也枉费。当然,沉默也会让他失去一些朋友,好在他越来越喜欢独处。
这天中午他们到家的时候,大勇已经在四奶奶的堂屋吃饭,四奶奶也喊大志过去,他说屋里有剩饭热一下就行。小兴回家后见大胜和勤勤做工没有回来,就猜到大志准要凑合吃。跟三奶奶打招呼以后到西墙跟前学猫叫,喊他过去吃捞面。他说差不多饱了,说什么也不去。小兴明明看到他拐弯时嘴里还在咀嚼什么,在他转身后又看到他迅速收起的双手,肯定一边是馒头一边是花生米。
小兴认为大志没把他当好朋友,回屋后那碗面吃的很不舒服。吃过饭他们照例喊国营、治国,刚到国营家后门他就忍不住了,不高兴的问:“你到底咋啦?”
“没咋啊。”大志把车靠在墙角上,准备进国营家后门。
“没咋咋不去俺家吃饭?怕俺奶不舍哩?”小兴腿搭在车上没下来,想等说清楚了再进去。
“我搁诶家吃饱了。”大志保持以往的平静。
“你吃哩啥?硬馍就落参仁儿对不对?大勇吃哩啥?恁俩一样不?你咋不去四奶屋里吃?四奶没叫你?”小兴连串追问。这些话早就想说,半年前就开始不理解他的做法,因为是好兄弟才忍到现在。
“我饱了。”大志还是心平气和。
“你吃馍以前咋不去?你要有啥意见就明说呗!为啥不吃俺哩饭也不吃四奶哩饭?都儿己街家人你生分啥咧?想儿给谁断关系咧是不是?”小兴还是连连追问。
“没啥,你想多了。”大志说完就要转身。
“先嫑急!”小兴喊住大志,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今个诶要不给我说清楚,我到儿皓儿(晚上)就去问福川婶,看是不是她叫你给这几家儿断关系咧!”
“你——你弄啥咧你?就一顿饭哩事儿。”大志没动地方,他感觉到小兴是认真的。
“你说不说吧?”小兴坚持不让步。
“那中,我说。先说好,你得保证不叫旁人知道儿。”大志妥协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失去小兴这个好兄弟。小兴重重的点头,没说话。他看看街上没别人,几步来到小兴跟前说,“其实也没啥,我不想儿欠人家哩人情。”
“这是啥意思啊?谁是人家啊?咱啥关系?咱是一窝儿亲啊!”小兴立马把眼瞪到最大。
“我知道儿,我没别哩意思。”大志稍微停顿,“你对我好我知道儿,俺奶俺姑对我好我也知道儿,还有咱叔咱大伯,我都知道儿。可他们对我好是倘为(因为)我姓成,倘为我是老成家人,那不是我最想儿要哩。俺妈不是老成家人,所以他们不待见她,看她一个人受苦受累都没人管。就连知道儿俺爸欺负她也没人管。俺爸怎长时间不回来也不给她捎一分钱,谁关心过?对俺弟儿俩好能咋?那些对你好又对恁妈不好哩人凭啥要落他人情?那些不知道儿尊重人家长辈儿哩人凭啥赢得人家尊重?”
大志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表情却平静如初,显然这些事情他早早就想好了。小兴在今天之前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惊讶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等他说完才发誓似得说:“我对福川婶可尊重,她对我也可好。”
“这我知道儿,三奶他们跟你可不一样,他们跟俺奶俺爷差不多,他们对我好是倘为我是老成家哩人。谁会管俺妈啊?就像郑州咱大姑,我肯定她知道儿俺爸哩事儿,像三奶知道儿三大伯有小王一样。咋不叫人管咧?光对我好有啥用?谁对俺妈负责咧?”大志冷冷的说。
“那你以后咋弄?跟谁都不来往?”小兴心里有点难受,按大志的说法他也该怨这些人,尤其是他奶,很明显那些年里她一直默许着他父亲的行为。
“不是不来往,是保持一定哩距离。他们给我当亲人我心领了,我也一样给他们当亲人,只要他们一天不对俺妈改观,我就一天不会对他们实心实意。”大志的语气一直很平淡,每个字却又显得很决绝。
“我对你对福川婶可都是实心实意哩,我敢对老天爷赌咒。”小兴信誓旦旦的说。大志只是说了句“我知道儿”,转身去叫国营。
整个下午,小兴的脑子都在琢磨大志那些话。不明白大志是怎么生出那种想法,他两个的情况差不多,为什么他就没那么想?他为什么没有为母亲抱不平?吃黄昏饭时,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奶,俺爸搁诶外头有小王哩时候儿你咋不管咧?”
三奶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但听出来话里有责问的语气,再看他的表情带着不服气,立马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你说啥?再说一遍!”
小兴立刻被三奶奶的气势给镇住,却还是不情愿的说:“我说,你知道儿俺爸搁诶外头——”
“吃饱了你?吃饱了回那屋写字儿吧!”勤勤打断他的话,脸上神情显得有点紧张。
“他想儿说啥咧?叫他说。”三奶奶仍然盯着他。
“我——我——”他感觉脑袋嗡的一下,准备半天的疑问竟然被吓回去了。一眼瞄见大胜冲他使眼色,赶忙站起来擦擦嘴说,“我吃饱了,我回那屋写字儿。”慌慌张张的走出堂屋,进东屋好一会儿还心神不稳,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三奶奶在堂屋的训斥声。
他的心情急转直下,作业都是马马虎虎凑合的。上床以后很久睡不着,想不通大志哪来那么大勇气跟他们对抗,他却连问明白的勇气都没有。后来索性不想这些,从抽屉拿出个桔子味水果糖。睡着后居然梦到丽霞,她远远的冲他微笑,笑的非常优雅。他想过去拉住她的手,却怎么也走不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