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清晨,门上,屋角,都结着淡淡着白霜,世界为寒冷而变得寂寞。农人们家家都升起盆火,乡村在此时也清闲起来。
那个院子,红砖青瓦的堂屋里,女人呈直角坐立着,王婆用两个枕头将女人瘫软的躯体紧紧围起来,以至于她不会倒下。
王婆和紫叶在女人床边升起盆火。
烟气熏到了女人,她弱弱的咳嗽着,她比以前更加无力了,眼窝深深塌陷进去,就连咳嗽也变得迟钝。
王婆和紫叶用一条干的竹竿挑着女人湿了半截的被子在盆火边烘烤。为着火,潮湿的被子腾起白烟,白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哽住紫叶和王婆的喉咙。
女人的头发脱落了大半,她的身体消瘦,脑袋如不相称的灯笼悬挂在纤细的竹架上。
“我快死了,你看,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女人恍惚的说。
王婆没有理会她。
王婆看看坐在对面的紫叶,为着盆火的暖热,王婆回想着过去,她忽然想把以前的事都拾起来。
以前的生活满满都是饥饿,现在虽然没有了饥饿,但她却觉得仿佛比以前更加愁闷。
“妮,你知道吗?我不是没有孩子,我的孩子叫雨儿啊!他小名叫雨儿啊!”王婆对紫叶说。
她说着,又转眼去看床上的女人,声音略带响亮的说:
“我的雨儿啊!他若还活着,也有你这般大了……”
说到这里,王婆底下头来,用火钳敲打燃着的梨树根,梨树根腾起火花。王婆仿佛进去到从前的那些日子,那是凄苦又颠沸流离的生活。
“那是二十年前,对,算起来有三十年了,吃食堂的年岁。就是现在小学那地方,那里是食堂啊……全村人的食堂!每家厨房的锅台都被退倒了………粮食靠地里抓公分来分。谁家男的有力气,多抓点公分,老婆孩子也都能多吃点……但谁能吃饱啊!饿死了多少人……”
“伯母,那你孩子,也是饿死的吗?”紫叶问道。
王婆低下头去,一切过去的年头,催化这个平凡的老妇。王婆响了鼻子,屋子里飘落的烟灰花了这张苍老到黝黑的脸颊。
“当时,你刘伯一天抓来的公分才换来三个煮熟的红薯………那红薯有织布梭子这么大。为了孩子和我尽量多吃点,你刘伯他舍不得吃啊,时间久了,你伯他得了肿病………一直病到不能再去田里做活了。”
“那是一个东天,我领着雨儿去王茂一趟的林场子里走走,意图趁没人的时候掐两颗油菜回来………我们走在林场子,我发现有一个红薯窖,窖子上还盖着个石磨盘。见四周没人,就领着孩子过去了,那石磨盘老重呢!搬都搬不动呢…………我的雨儿啊,我机灵的孩子,他捡了一条短枝,从磨盘洞里扎下去了,原来里面满满都是红薯啊!”
说到这里,王婆的表情略显几分愉悦,她完全融入到故事之中。
“等到我们把红薯拽到磨盘洞那里,雨儿把另一只小手伸进另一个磨盘洞,把红薯掏出来…………就这样,那天我们拿了好多的红薯啊。”
床上的女人望着王婆,微弱的声音问道:
“那…你孩子……怎么去世的?”
听到这话,王婆再次朝火盆勾下头来,良久,过了一个时刻,她说:
“从那以后,我孩子就经常去白杨林里……我也告诉他不让他去的!可他偷偷的去。有一天,雨儿回来,可他并没有拿着红薯回来,而是…………”
王婆摇摇头,接着说:
“我的孩子,他躺在板凳上,他小手颤颤着。一直到天黑………”
王婆的话带着悲伤与愤恨。女人一边听着,朝窗户外面望去。
窗外户上的白霜被盆火所融化,依稀可以看得到院子里那颗卸了叶子的石榴树,两三个石榴被风干成黑色的如蜂窝一般的陀状,悬挂在枝叉上。
石榴如黑色的灯笼,宁静的照射着女人的寂寞。
说完,王婆平息下来,她坐在火盆旁,如化石一般安静。
对面紫叶推了推王婆,说道:
“伯母,我有件事想给你说,伯母。”
“啥事孩子?”王婆问道。
紫叶把手按在肚子上,低声说道:
“你能看出来吗伯母………”
“我对不起,我不敢给我爸说………你说咋办啊伯母…我该怎么办啊伯母”
紫叶说。
王婆紧张起来,朝紫叶申头过去,轻声问道:
“是怀上的?几个月了?”
“是李老四家儿子的……本来他和他爸想找你去我家说媒的………但他爸爸下在桂花树地里的农药毒死了你家的羊,他不敢去找你了,怕你恼怒他家………我该怎么办啊伯母………我该怎么办……”
王婆猛然拉住紫叶的手说:
“孩子呀,伯母我都多大年纪了,这些小仇我会记吗?孩子呀,这事伯母我包了,你放心,咱不听你爸的,孩子,我给你做主,你放心啊孩子……”
听到这话,紫叶原本苦愁的面容顿时愉悦起来,她变得大声了,握住王婆苍黝黑的手,说:
“真的伯母!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王婆叹了口气说:
“哎…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们,要是嫁个好人还便好,若是嫁不到好男人,那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坟墓……”
王婆说着,转头撇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女人似乎知道王婆话里的意思,她羞怯不语。
盆火升着白烟,屋子里的暖热对比屋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