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年代(四)
有电视机了,在三队的谁谁谁家。
这可是个爆炸性消息,迅速在全村扩散,不到半天时间,几乎妇孺皆知。电视机对小兴他们并不陌生,以前刘村码头上时常有大船停泊,很多船上都有电视,就算看到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都不新鲜。
要说凑热闹那就大不一样,似乎村里人都好这个。有那么几天,小兴和大志也去了,吃过黄昏饭丝毫没耽搁。等到了那家竟被眼前的场面惊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国营、治国、修建、为民、二民、大庆、新军、小磊、小祥、二黑、黑蛋儿……不管南街北街、东头西头、熟悉不熟悉的,邻村的也有,大人小孩儿、妇女老人挤满庭院。电视在堂屋门口偏东的方桌上摆着,大约是十七寸,黑白的屏幕喇叭声开到最大。那家人还在堂屋门口灯下面放一把空椅子,上面放的茶水和香烟。主家不时地跟这个那个打招呼、让烟,轻声不失热情地寒暄几句。再加上有人抽烟、有人吃东西,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找位置,院里的人声嘈杂早把电视给遮住,即使能听到乌拉乌拉的对话也看不请画面,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两个字——热闹。
小兴连去三个晚上,就再也不想去了,蛤蟆坑都比那家院子清静些。最没劲的是根本看不了节目,随便也离电视十几米,哪看得出谁是谁,哪个声音是谁的。几天下来就知道电视剧的名字叫《便衣警察》,主题曲有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少年壮志不言愁”。算了,还是在家看书消停点。
没过多久,四队的谁谁谁家买台彩色电视。人潮一夜间涌到四队,三队那家立马冷清下来。每到晚上几条街的人都站在他家院子里,声音大的像放露天电影一样,从天擦黑七八点到半夜十二点多电视没台了,才闹哄哄的散去。小兴也去过两次,一次是自主的,一次是被国营拉去的。大志没去看,临近期末考试,每天都在用功。
或许是这一年的新鲜事注定很多,人们被一波波的惊喜冲击着。比如一队谁家买了村里第一台拖拉机,机头盖上绑个大红花。买回来的头几天,一天三晌在五条主街道转圈。说是在练手,可当它哐哐哐哐的跑过去,后面留下两股难闻的烟尘,上面的黑烟是柴油烧出来的,下面的黄烟是路面的黄土。再有五道街的成树刚考上大学了,人们都想到他家看看。小兴、大志、国营、治国、修建也去看了,跟村上别的小青年没什么大区别。靠窗的桌子摆着煤油灯和一沓旧书,土墙上有两张贴画,床上的被子有两个比巴掌大的补丁,地上是高低不平的坑。大人们进去看过纷纷赞许,那些婶子、嫂子指指点点显得很乐和。小伙伴觉得没啥看头。大志趴小兴耳边说或许这就是寒门出才子的意思,大概是刻苦勤奋的必然结果。
贵川叔复原回来,四爷和四奶奶给他张罗一门婚事,年底要结婚,开始收拾东厢房。贵川叔给大志一套旧军装和一顶大檐帽,四奶奶让人改小后给他穿在身上,很帅气,比东头傻小记穿的冒牌军装漂亮不知多少倍。引得小伙伴们争相跟他一起玩耍,玩高兴了也借大檐帽戴着到街上跑一圈。还有一把木吉他,可是谁也不会弹,就天天摆在大志床里边靠墙的角落。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让人赏心悦目,有的可能让人生怜生惧,甚至勾起自身很辛苦才隐藏起来的痛。
收麦子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太阳很晒,温度很高。老人常说,越是热越是太阳大,庄稼越是不能耽搁,因为麦子在那样的天气里熟的特别快;收早了麦子没熟晒干后磨不出面,熟过火容易在地里开口拿回去的是秸秆。所以一旦开始,就必须几天内割完拉回场里,很多大人天不亮下地天黑漆回不到家,忙的连吃饭的空都没有。
就是在这么个时候,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修建的母亲没了。生命结束的时候家里没有第二个人,身边躺着个还有少量残留的敌敌畏瓶子。小兴、大志、治国跟十几个孩子过去看时,修建家的人刚回去。他们远远的站在空地的矮房后面,通过修建家很矮的土坯墙能看到整个院子。有个豁出来的地方填个柴火堆,旁边是锅台。修建和姐姐坐在堂屋门口哭,几个大人在里面忙活着。修建的哭声很大很悲切,这跟他们被谁欺负哭的样子完全不同。大志又闻到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特殊味道,心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总觉得吸进来的气让人不畅快。他看到那张以前见过几次的脸,从里面忙活的几个人空隙里闪了一下,煞白煞白的。他忽然想到这种奇怪感觉什么时候有过,不由得看向旁边站的小兴,看到的是一对焦虑中略显惊愕的目光。
黄昏的时候,忙碌一天的人们陆续回到家里,做饭的做饭、洗涮的洗涮。前街口渐渐有人聚集,有人聊天,有人拿着啤酒,有人端着饭碗边吃边听。关于修建母亲的话题自然少不了,说的最多就是“她真不会选时候”,其次是“人度量大才活的长久”,再次就是“是个好人”。
街口旁边是一片空地,从前街口到二道街街口,跟一个足球场面积差不多。准确说是坟地,至于什么年代的坟下面是什么人没人说起过。矮矮的光秃秃的坟头约有七八个,错落在几棵十几米高的大树下面,地皮上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草皮或是野蒿。这里是夏凉时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时常聚集着十几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戏耍,追逐。
这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地上有个蚂蚁都能看清楚。大志和国营、治国玩了一会儿藏老闷儿,几个人都觉得不够黑没意思,就坐在其中一个小土堆聊天。大志看到小兴在边上那家空院的房后坐着,想起他今晚都没怎么玩过,就小跑过去坐在他旁边。“哎,你咋不过去玩儿?”大志说着看左边十几米外的路口,国营的爷爷又开始讲故事了,隐隐约约的听不清,不用猜准时什么鬼怪。
大约两分钟,大志没听到小兴说话,扭过头看。小兴还是双手放在膝盖,下巴在胳膊上,眼睛看着正前方。他忍不住又问:“哎——你吓神啊?”
小兴就像没听见似的,还是稳稳地看着前方。又过了大概两分钟才淡淡地说:“你知道喝药多疼不?”
“咋问这?我光知道喝药苦,打针才疼。”大志再次扭头看,小兴还是纹丝没动,“你咋啦?你喝药啦?蜂王浆还是止咳水?”
“不是,敌敌畏。”小兴淡淡地说。
“啊?农药啊!你喝那弄啥啊?”大志吓得紧盯小兴,他却还在看前面。大志顺他的眼光看过去,远处是二道街拐角的电线杆,中间是空地,电线杆与他的眼之间什么也没有。
“不是我,是修建他妈。”
“哦,吓我一跳。”
“你知道喝完是啥滋味儿?”
“不知道,我可不想试那玩意儿!”
“疼,可疼,手使劲儿胡挠,俩腿胡弹腾。”
大志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完全想不到他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又是听谁说的。
“那东西肯定是烧哩,烧哩喉咙说不出来话儿,想喊喊不出声。”
“你说这弄啥咧?跟咱有啥关系啊?”大志脑袋里忽然闪现出白天见到的那张脸,心“咯噔”一下,脑海里瞬间想起国营的爷爷说过的各种恐怖情形。
“我听见了,俺妈,俺妈没那天就那样儿。”
大志感觉脑袋“嗡”的一下,几乎傻了。
“我跟谁都没说过这事儿,我趴到床底下一直哭到天亮,哭到俺奶来拍门才敢爬出来。都不知道为啥,她啥时候——”小兴的语气很平静,从说话到现在姿势都没换过,“头天黄昏里还好好哩,啥都没,也没见她哭,眼也没红。为啥人就不能好好哩咧?”说完这些他扭头看看大志,对视一眼接着说,“老一辈儿都说人有魂儿咧,她哩魂儿去哪儿了?她是好人对吧?从没见她跟谁红过脸。好人哩魂儿是不是给天上咧?哎,你说,国营他爷知道不?”再看大志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凑近一些说,“哎,你没咋吧?”
“没,没,没咋。你瞌睡不?”大志感觉脑袋麻木不堪。他现在总算明白了,小兴在修建家门口和他对视时就想说这些话了,那件事对小兴的影响非常大。
“怕啊?”小兴看着大志的眼睛问,语气跟刚说话时一样平静。
大志先摇摇头又迅速的点点头,满心的慌乱全流露到脸上。他想回家,却又不想让小兴认为他不愿意听那些话。
“中,走吧。”小兴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着他说,“这是咱俩哩秘密,跟谁也不能说。”
大志重重地点头,然后快步往家走。小兴到家门口推门时又回头看看他,然后进去把门掩上。
大志快步往前走着,禁不住往院子里看,虽然隔着院墙只能看到房脊,他仍能看出哪间是堂屋隔壁西偏房的位置。回到家躺在床上却又没有一丁点儿睡意,不自觉的回想小兴刚才说的话。他能从那些话里感觉出来当时小兴多么害怕,那不是想知道什么或者留住什么,他们这年龄还想不到太深的东西。纯粹是被三大娘的动静吓住,内心的无助远远超过了恐惧。所以才能说出那些话,还能说的那么平静。
开学了,大志上三年级了。语文老师还是他姨姥姥李老师,数学老师还是小双的嫂子赵老师。
小兴也同样是上三年级,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也没有大的变化。小变化是有的。比如修建,总有意无意的向他靠拢,在别人的眼里他们有个共同点——没娘的孩子。可他不愿意跟修建一起玩,尽管修建看起来比去年的他更可怜,他必须花时间适应另一个变化——没有大志的旧书,他不知道该怎么划分重点,怎么总结段意和中心思想,不能提前记住答案就无法应对老师提问。
刚开学的几天他时常有些慌,担心老师注意他,甚至在课堂上叫他名字,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放学后找大志写作业,发现两人的作业几乎一模一样,他多希望大志的学校教的快些,要么是他的老师有个什么事情把课程耽误两天。几天下来,他发现大志不是什么都会,写作业的时候也要查字典,或者在学过的课本里找。还有一个是他以前做过的事情——预习,不同的是他背的是大志标记的部分,而大志是整体读过才标记某个部分。于是,大志怎么做,他也怎么做,第二天到学校一样能应付自如,信心又逐渐地回来了。
入冬的时候,大志又病倒了,住进县医院。什么病他自己也不知道,四奶奶也没有告诉他,只是隐约记得做过手术缝针了。窗外下了场不小的雪,玻璃窗框上压着厚厚的一层,比黑魆魆的夜里飘着的更清晰。病房里不冷,但过了时间不让开灯,所以显得比外面还要暗。最难忍受的不是黑暗,是那股消毒水混合着被褥反复受潮的霉气和脚臭味。
大志仰脸看一会儿窗外,觉得挺无趣,又小心翼翼的侧身躺着。这些天已经分不清是病症疼还是身体躺的疼。手指无意中触到枕头下的书,立刻想到这次带的书太少,上中下三本插画版《红楼梦》动手术那天就看完了,让谁从家里捎书会显得过于矫情。
忽然想到第四十九回中妙玉的栊翠庵有“胭脂一般”的红梅“映着雪色”,不由得想:真正哩红梅是啥样?它咋在寒冷哩枝头绽放?我要看到那么好哩景色是不是也能作句诗?要不然她们咋能在芦雪庵即景作对咧?想到林黛玉不自觉又想到她的结局:那么有才情哩林黛玉为啥得了个“香魂一缕随风散”哩结果?贾宝玉被一僧一道架走算啥?是脱离俗缘?还是为了林黛玉出家?为啥不是两个道士或两个和尚?
想了许久他始终没想明白,倒是结尾那句“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让他从根本上明白书里写的内容都是假的,就像国营的爷爷在街口讲的鬼怪故事一样,结局如何都只是故事。躺在床上没睡意也无所事事,他又想起家里床头那把木吉他,就把手伸到枕头上面轻轻拨钢丝床上面的拉丝,听着有些迟钝的声音。随后,他又想到天亮后就是他的生日,如果他妈在一定会煮个鸡蛋,可她应该还在郑州,肯定不知道他在病床上。接下来他开始想妈妈,想弟弟,想爸爸,他知道他们过阵子准会回来,到时候贵川叔结婚,然后又要过年了。这时候的想念和过年过节时又不一样,他希望妈妈粗糙的手摸他的额头,尽管现在他没有发烧;他希望弟弟看看他,或者抢他的糖果、弄乱他的书,他保证不恼火;他希望爸爸看到贴在他们屋梳妆台上面的奖状,纵然被责问语文没得满分也不怕,他已经问过李老师,她说有作文以后很难再得满分。
这段时间小兴也觉得日子过的漫长,一天至少三遍从大志家的头门往里看。大志不在他觉得写作业都入不了状态,总结出的段意也不够贴切。有一次他和修建、国营一起写,那两个没办法给出大志那样的见解。所以他几乎朝思暮想,盼着大志早点回来,可十几天里连四奶奶和五月姑都没见着。他也不敢找四爷问,只能一遍遍在头门口经过,好几次猜想什么时候忽然看到大志。
那是个夕阳灿烂的傍晚时分,墙根前还有积雪没完全融化。小兴在堂屋门槛里面写字,隐隐听到老黄的叫声,是那种节奏感轻快略显兴奋的欢叫。他把笔丢在椅子上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大志家头门里。东川叔正在影壁墙前面卸马车,五月姑拿着个包袱往堂屋走。四奶奶站在堂屋门口亲昵地数叨:“嫑动静太大,再把线憋开喽。说你多少回了嫑骑,骑狗烂裤裆……”大志在东厢南屋门旁边,正在老黄身上跨着呵呵地笑。老黄轻声哼哼着,不时仰仰脸吐吐舌头。
大志看到小兴也显得很高兴,松开老黄凑过来笑笑,拉着他一起进堂屋西间。拿出两本新买的《少年文艺》和一本《作文通讯》,两人兴致勃勃的聊起来。这天的晚饭他还是在大志家吃的,吃完饭才回家拿书和作业本,写完作业仍然不舍得回家,直到三奶奶隔墙头骂人了才走。当然,三本书都带回家了,睡觉前还大致翻一遍。
这天晚上,大志睡得也非常晚,他按小兴学校的进度赶课程,把该背的都记熟悉、课后作业也做了。
腊月二十六贵川叔结婚,是成家的大事。在外忙碌的人们都相继回家,做工人的二大伯、开兽医站的钢川叔、福川叔夫妇带着大勇、郑州的大姑(前院大伯的亲姐)夫妇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儿媳两个孙子、南沿儿(黄河南岸)的二姑(南院二大伯的亲大姐)全家、三姑……不仅成家四院热闹起来,大半个村子都沉浸在喜悦中。
天蒙蒙亮时就有汽车鸣笛声,人们开始在四爷家院子聚集。大志是迎亲队伍里的押车孩儿,照样也得起大早穿新衣服。他却更喜欢穿那身改小的军装、戴着大沿儿帽,因为担心冷福川婶给他系了条红围巾,露出来的就剩鼻子和眼睛。小兴和国营也早早地过去看,看到大志出门时的样子都有些想笑,却也掩不住笑容里深深的羡慕。迎亲队伍放着鞭炮离开村子,顺着大堤走。小兴和国营又回到大志的新住处,东厢南屋和东川叔一个屋子靠窗的那张床。这时候,修建、二民、秀俊、小波等七八个人也在,有玩扑克的,也有看书、拨弄吉他的。窗棂下半截三分之一位置摆放一排书,有砖块那么厚的,也有图书、半月刊,大部分是他们见过却没有读过的书。他们都喜欢看连环画,大志家似乎缺少这个,唯一的连环画是带日历的《少林寺》,挂在堂屋山墙。
那半边屋子里是忙碌的厨馆儿们,帮忙择菜的大娘、婶子、嫂子,还有一排排码好的蒸碗、一盆盆炸的半成品鸡鱼。新房在隔壁,他们这个年龄的还没有资格闹新房,过去凑热闹搞不好还能被挤着或者踩着,大人们是没有时间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追究谁的责任。不如在这边呆着,等婚车进村时还能第一时间跑出去,抢喜糖、看新媳妇比挤在那边强得多。所以他们谁也没专心看书,玩扑克的也不时瞄一眼窗外,盼着再次听到零散的鞭炮声。
随着鞭炮声和汽车轰鸣声由远至近,小兴他们已经在村西口,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堤半坡正缓缓而来的扎着红披的汽车。穿红挂绿的新媳妇在头车里,围巾遮住多半个脸,画着妆,跟别人家的新娘没有大的区别,区别就是她以后叫做贵川婶。后面卡车上拉的是嫁妆,还有接亲的小伙子,路边是热情洋溢的乡亲们,一些小孩子跟着车子跑。他们发觉最想看的还是大志,可以问他一路的见闻和做押车孩儿的感受。谁知道他下车跑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冷!真冷!”然后被小伙伴涌到屋里,七嘴八舌的问有没有大红包、有没有牛奶糖。
傍晚,大多数酒席已经已经撤去,亲戚们也走个差不多。斜阳洒在大大的“囍”字和春联上,映得红纸更红字迹更鲜亮。墙角堆放着待还的桌凳、碗碟盆盘,厨房门口几个桶里的剩菜散发着酸甜咸香余味。堂屋还有划拳声,客人还没散尽,街道上偶尔传来谁家孩子放的吱花炮声音。院子里的喜气淡化了,年味却愈发浓厚。
小兴和大志在福川叔屋子窗外条凳上斜骑着,老黄在他们腿旁边横卧,偶尔仰头看看他们。两人的话题已经跑的拐几道弯,从村上谁家的新媳妇最漂亮到寒假作业,又从马寨的石榴扯到班上哪个谁貌似喜欢上谁。
“你要是娶媳妇儿会跟福川婶分锅不?”小兴仍然说的兴致勃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换话题了。之所以这么问,是放假那天听说西头小民跟父母闹分家。小民是今年结的婚,听说新媳妇很厉害,远道几个舅都被请来主持公道。
“咋会咧?我可不想让全村儿人戳脊梁骨。”大志未加思索,他清晰的记得《孝经》中开宗明义就有“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人要讲孝道,最基本里就是侍奉老里儿,然后才谈得上保家卫国干大事儿,最后才能说这个人做人咋样。”
“人都在变,说不定等咱长大全中国都变样了。”小兴说。
“你这是啥意思啊?咋?你不会娶了媳妇儿就不管恁奶吧?要那样可不中!我第一个不依你!”大志诧异地看着小兴。
“我也不知道,她要是跟骂我一样骂俺媳妇儿咧?那也不分?”讲起道理来,小兴每次都显得底气不足。
“不能分!骂几句能咋着?”
“要是——要是人家都分开过咧,全世界都过小日子儿你还不分?”
“没有那种要是,我不信人会变那样。”大志坚定的看着小兴的眼睛说,“我是不会变,你也不能变,三奶养恁姊妹们可不容易。”
“我就说说,你要不变我肯定也不能变,是不是啊?”小兴说着话题一转,“你说小四妮儿跟国营有没有可能?我那回看着他俩放学路儿上拉手……”
两人又饶有兴致地说起小伙伴之间的趣事,东一榔头西一斧的聊着,连暮色什么时候完全笼罩住村落都浑然不觉。直到墙那边响起三奶奶喊的“兴妞吃饭”,小兴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说好第二天去他家写作业才撒腿跑向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