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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之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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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不能安生

  同学们明白了上山下乡的文件的内容后,关系比较亲近的同学自然就凑到了一起。梅远、艾问江、秦永龙、陈定春、赵定凯、郑修才、仇琼等人聚集到一起以后,大家都是满面愁容,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就默默地站在教学楼前的老柳树下,阴沉沉的闷燥天气几乎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赵定凯说:“他妈的,这到底怎么办呀?我们读了十几年书,反倒不问青红皂白地成了农民,那些不读书不识字的街头地痞二混子,反倒安安稳稳地依旧当他们的城里人,这话怎么说呀!”

  郑修才说:“你说这话应该怎么说呀?”

  赵定凯说:“我说这叫胡搞,叫迫害年轻的一代。”

  梅远说:“这是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所有灾难都转嫁到了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这些小小老百姓,都是文弱的读书人,我们本来坐在课堂里好好的,我们冒犯谁啦?现在这样暗无天日地对待我们。完了,完了,我们这辈子真的就这样完了!”

  仇琼说:“哎,大家都要到农村去插队,这种事一时是不好理解。不过,这是英明的决策,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步骤,不至于过分让人悲观吧!”

  郑修才说:“哎吆,我们都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了,还不悲观呀!什么广阔天地炼红心,其实就是让我们都去干农活,你们说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还有谁比农民苦,干的是牛马活,过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们这一去不就彻底栽了吗?不能去,不能去,这哪能去呀!”

  艾问江说:“你不去行吗?能饶了你吗!”

  陈定春说:“文件上不是说自愿吗?”

  梅远哭笑不得地说:“外交家,你尽拣好的想,文件不是也说不插队就注销户口吗!没有户口就不供应口粮,你吃什么?你怎么活呀?那意思不就说自愿去是去,不自愿去也必须去,不去就叫你不能安生。”

  陈定春问仇琼:“文件是梅医生说的这个意思吗?”

  仇琼点点头,说:“应该是。”

  大家都在发着牢骚,秦永龙像被霜打过的芙蓉,心都焦了,他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在想他的十四年寒窗苦,就这样被一阵恶风吹掉了,他什么也不算,不明不白地就这样被赶回家去了。他一直在想他年轻的人生梦,被一个恶魔一巴掌就给扇掉了,现在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前功尽弃,什么叫望天兴叹,他心如刀搅,肝胆俱裂。

  陈定春始终在偷偷地看着可怜的秦永龙,他觉得秦永龙好像得了一场病,他就要被击倒,他可能一病不起,他可能青春不再。她觉得顷刻之间秦永龙苍老了,连背也弓了。是的,秦永龙什么希望也没有了,他只能像他的长辈们一样当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个音乐家的外号,好像是一个笑话,或是传说。看着万箭穿心的秦永龙,陈定春心里一阵阵的疼,她故作快乐地朝着秦永龙说:“音乐家,我们都愁死了,你高兴了,你可以回家了,你应该用笛子吹一支曲子给我们解闷呀!”

  秦永龙自然明白陈定春说话的意思,强作欢颜说:“今天我没带笛子,等哪天我带着笛再好好地吹给你们听。”

  梅远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打趣说:“外交家,你那么想听音乐家吹笛子呀,你就下放到音乐家他们村上去好了,天天都能听到音乐家吹笛子。”

  陈定春说:“你说了不能算呀,你要是说了能顶用,我就下放到音乐家他们村上去。”

  梅远说:“这哪要我说呀,文件上说了这事呀,不是说可以投亲靠友吗?你把音乐家当朋友不就行了吗?”

  陈定春说:“我是音乐家的朋友,大家也都是音乐家的朋友啊,大家都下放到音乐家的村上去吧!”

  艾问江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们一起打报告,要求下放到音乐家他们村上去。”

  赵定凯问秦永龙:“你家在什么地方呀?”

  秦永龙说:“我家在临江县黄泥公社,泥湾大队。”

  梅远说:“这名字,怎么理解呀?除了泥巴还是泥巴,这不让人一下就陷到泥潭里爬不起来啦!”

  郑修才说:“管它呢?好在那里有个秦永龙是熟人。我们这些人被赶下乡后,到哪里也躲不开泥巴。”

  艾问江问:“秦永龙,你欢迎我们去吗?”

  秦永龙说:“我当然欢迎,不过我不能做主。”

  仇琼说:“没关系,只要我们填个表,音乐家签个字说我们是他的朋友,市上山下乡办公室就得办,市上山下乡办公室办了,所要去的地方就必须收,这是文件规定的。”

  赵定凯说:“好,我们说办就办,我去拿表,拿来了大家填。”

  只几分钟时间,赵定凯凭着他混江龙的本领,就到学校领来了一张叫做定点插队的表,他第一个填上了大名赵定凯,在其后的表格里填上了性别,在定点社队名称里填上了临江县黄泥公社泥湾大队,理由填的是与该社队的秦永龙是朋友,接着郑修才、艾问江、仇琼、陈定春都填了,梅远站在一边始终没动,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艾问江觉得梅远的心事好像很复杂,他与梅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不知所以然,也没有说话。

  陈定春说:“梅医生,你怎么不填呀,你想摆脱我们吗?要一个人到什么好地方去发财是吧!”

  梅远说:“我没想好,我不想到农村去,我走了,丢下我妈妈一个人,她又没有正规收入,我不放心。”

  大家听了一时都静默了下来,觉得梅远确有困难,都不知怎么说好。艾问江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圈,走到梅远身边,说:“你确实困难很大,但不一定能依你所想,看现在的架势很可能要强迫大家都下乡。你先填上吧,如果一定要逼着你下乡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大家还有个相互照应,要是现在不填,以后你就和我们分开了。”

  梅远的神情显得特别严肃,她很为难,脸上愁云重重,说:“我……我除了要照顾妈妈以外,我自己内心里也不想去当农民。我当不了农民,我根本就不会种田,我去了能干什么?要是早知道要去种田,我为什么要读这么多年的书?我想不通,别人争斗,为什么要拿我们这些连羊羔都比不上的中学生开刀。我不下乡,我想好了,我不下乡!”

  在场的同学们都愕然了,没想到一贯温柔软弱的梅远今天竟如此都果决,大家都严肃而惊诧地看着她。

  陈定春说:“梅医生,你想错了,你自己不是知道吗?下不下乡由不得你。那个文件,虽然表面看着冠冕堂皇,内中却藏着杀机,谁想不下乡是不可能的。”

  梅远说:“不管杀机有多重,我都不怕,不就注销户口吗?不注销不也是变成了农村户口吗?那不也是低人一等,成了农民吗?一切都无所谓。我觉得书不能读了,也不会干农活,还要什么户口,难道我还怕被赶出中国,被赶出地球呀!我想明白了,不下乡不犯死罪。就是死又怕什么,这样可怜地活着,不如死了拉倒!”

  大家都觉得梅远说得有道理,也特别大胆,都愈加沉默起来,艾问江、陈定春、秦永龙的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陈定春双手抱住梅远的肩,说:“女书呆子,冒傻气,要是既不允许你不下乡,又不允许你死,怎么办?”

  梅远傻了,她知道陈定春说得非常对,这个世道确实无情。她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仰面朝天,无声地哽咽起来。

  仇琼说:“这样吧,凡事多想一层,梅医生,我先帮你填上,到时候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梅远没有吭声。

  仇琼把梅远的名字填到了表上。

  接近中午的时候,学校的广播响起来了,广播说同学们经过半天考虑,大家都考虑成熟了,下午可以填上山下乡的表了,大家下午两点就可以到学校去领上山下乡插队表,谁先交表就能分配到好地方去,越往后被分配到的地方就越艰苦。这条规定对大家震动很大,正在观望的同学们,脑子随之活动起来,都怕犹豫的时间过长,被分配到最差的地方,那就一定要遭厄运。

  郑修才说:“上午就算啦,我们回家去吃中饭,下午来了再说。”

  在回家的路上,仇琼故意和赵定凯走到一起,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仇琼问赵定凯:“还有一个重大消息你知道不知道?”

  “我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赵定凯随口答道,接着又神秘地问,“真的还有什么重大消息吗?”

  仇琼说:“我说了你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这还是绝密消息,马上要征兵,十月份新兵就要到部队。”

  “嗯,这确实是一个重大消息。”赵定凯说,“不过对我没多大意义,今年要去当兵的人一定很多,当兵能逃避下乡,那还不得到处开后门呀,我们家没有什么门路,我哪能当得上兵呀!”

  “你想当兵吗?”仇琼问赵定凯。

  赵定凯说:“我不太想当兵,但今年我愿当兵呀,当兵和当农民比,还是当兵划算啊!可惜,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当兵的可能!”

  仇琼说:“你不要太悲观了,先说你到底愿不愿当兵,然后再做争取。”

  “我愿当兵!”赵定凯明确地说,他突然又问仇琼,“你去当兵吗?”

  仇琼说:“我考虑好了,去当兵。”

  “那你还要填表报名下乡干什么?”赵定凯问。

  仇琼说:“我爸爸现在是横江市主要领导,我要带头上山下乡呀!如果我真去当兵了,那就是另外一种带头,是带头去保卫国家。”

  赵定凯问仇琼:“我怎样才能争取去当兵呢?”

  仇琼说:“我帮你吧,我帮你去找我爸爸,我爸爸有几个战友都是军长或师长,他们能安排人直接当兵,我也是用这种办法去当兵,不打算占市里的名额。”

  “你为什么要帮我?”赵定凯不愧是混江龙,仇琼与他谈论着重大的人生出路问题,他自然不能放弃机会,想微妙地拉近自己与仇琼的关系,来个一箭双雕,既能割黄稻,又能收红豆,同时也能逗仇琼开心,仇琼要主动帮他,本来是感激不尽的事,他反倒问出一个为什么来了。

  仇琼很爽快地说:“我有私心呗!”

  赵定凯问:“你有私心就帮我,那你有的是什么样的私心呀?”

  “你装什么傻啊!”仇琼很大方地说,“你连我有什么私心都不知道,还老是跟我黏糊什么?”

  赵定凯走近仇琼小声地说:“你是因为爱我,才帮助我是吧?”

  仇琼很快活地说:“你这不是很聪明吗?你说得不错,你希望我这样吗?”

  “希望,希望!”赵定凯连声地说,“我也很喜欢你,就是一直不敢对你明白地讲!”

  “为什么不敢对我讲?”仇琼问。

  赵定凯说:“怕你爸爸,因为你爸爸有枪!”

  仇琼噗嗤一笑,说:“坏蛋蛋!”

  赵定凯说:“我还好,不是坏蛋蛋。”

  仇琼说:“那我们就说定了,我们一起到部队去,我们相爱相守一辈子,谁当叛徒谁是狗。”

  赵定凯说:“我肯定不当狗!”

  “好!”仇琼说,“今天我们就算是互表衷心了,但是对谁也不要说,不要说我们去当兵,不要说我们相爱,连你的父母暂时也不要说。等我们拿到了入伍通知书,你再告诉你的父母你要和我一起去当兵,而且还有了女朋友,女朋友叫仇琼。”

  “好,我一定按你说的办。”赵定凯感激地说,“你真细心,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呀!”

  “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仇琼说,“我们下乡的事照样要办,依然是到秦永龙家的村上去,而且态度还可以适当积极一点。你别担心下乡与当兵的矛盾,当兵的十月份就要到部队,下乡的是十一月份才离城。”

  赵定凯说:“知道了,我一切听你的,一辈子听你的,做你的应声虫,做你的好丈夫。”

  仇琼说:“坏蛋蛋,别跟我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尽吹大的。我是真心爱你,别用江湖上的骗术来哄我。我不要你自己说自己是好丈夫,只要你今后把我当你的好老婆就行了。”

  分手的时间到了,仇琼和赵定凯说了声“再见”,就独自离去,赵定凯一路想着仇琼,傻傻地笑了好一会,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金蛋。

  再说梅远回到家里,并没有把下乡的事告诉妈妈,她怕可怜的妈妈为她伤心、着急,表面上显得一切都很正常,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下午她没有到学校去,她根本就不打算领那个倒霉的上山下乡的插队表。

  第二天晚上,艾问江很不放心地来到了梅远家,找到梅远后,两个人一道来到朝观音塘边,他们悄悄躲到了一处背人的地方。

  艾问江问梅远:“你真不打算填下乡的表吗?”

  梅远说:“我是这么想的,好赖先拖着。我想来想去,觉得我真不能到乡下去,我妈妈现在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我能忍心把她一个人丢下吗?要是把她带到乡下去,到哪里去住呢?再说我成了伟大的人民公社社员,能养活她吗?”

  艾问江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怕上面要想着法子整你。”

  梅远说:“再说吧,到时候就看怎么对付了。反正这次我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艾问江说:“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好,我会的。”梅远回答后,问艾问江,“你的表是不是已经填了?”

  艾问江说:“填了,今天下午交出去了。”

  梅远问:“到秦永龙家乡没问题吗?”

  艾问江说:“学校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不会有问题。”

  梅远说:“我们之间的事你有什么新想法吗?”

  “没有!”艾问江坚定地说,“这种事是感情上的事,哪能有什么新想法,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爱你,我就一个想法,这辈子我们要在一起。”

  梅远轻轻地伏到艾问江的肩上,说:“我和你想的一样。万一我的户口被注销了,你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吗?”

  “那当然!”艾问江说,“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爱你的户口,我们相爱,是因为我们相知,是彼此心心相映,无论天崩地裂,还是长江倒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梅远伤感地说:“我们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是被迫也好,是命运所致也好,我们都要坚定,要为对方着想,要互相牵挂,这人啊,怎么不是越长大越有意思,而是越大事情变得越多,烦恼越多。”

  艾问江说:“小的时候事少,那是因为有父母搀着走,现在长大了,要独立了,事情自然就多起来了。眼下你面对的是一道艰难的坎,我希望你有幸能翻过去,但我不倾向你硬闯,过不去的时候该退回来还得退回来。现在只能是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到什么山砍什么柴。”

  梅远说:“你的话我记住了。”

  一个星期下来,梅远没遇到一点麻烦,学校并没有派人人来找她,政府也没有人来逼迫她下乡。

  半个月后,梅远的妈妈祝秀芳被街道请去了,街道主任鈡跛子热情地给她递水倒茶,弄得她非常感动。

  鈡跛子说:“梅远妈妈,你听说中学生下乡的事了吗?”

  祝秀芳说:“我听人家说过,但我不懂。”

  鈡跛子问:“你女儿在家说过吗?”

  祝秀芳说:“她没说过,她好像不知道这事。”

  鈡跛子说:“不会吧,你不要说假话,她早就在学校开过会了,她们班的同学都交了要求下乡的申请表。”

  祝秀芳说:“我是老实人,那里会说什么假话。”

  鈡跛子说:“我们不追究这些了,大概是你反对你女儿下乡吧?”

  祝秀芳说:“我连下乡是哪一回事都不知道,怎么会反对我女儿下乡啊?你别给我扣帽子。”

  鈡跛子说:“好,好,你不反对你女儿下乡,你支持是吧?很好,很好,你是好母亲,革命的母亲。那好,你回家催一下你女儿,叫她早点把下乡申请表填了交到学校去,明天给我回话。好,就这么定了,你快回家去吧!”

  祝秀芳回到家就问梅远下乡的事。

  梅远沉吟了半晌,说:“妈妈,现在城市里都在赶中学生下乡当农民,我们这里也在赶,我不想下乡,所以就没跟你说,这事你不要管,有我自己来对付。”

  祝秀芳说:“不行呀,街道的鈡跛子叫我催你交什么下乡表,要我明天给他回话。”

  梅远说:“你别去回话,随他去。”

  祝秀芳听梅远说不想下乡,她觉得梅远想得有道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家,到了乡下怎么办,再说梅远也不会种田,她到了乡下能干什么呀?于是她也就没多说,也就不打算回鈡跛子的话。

  在鈡跛子找祝秀芳谈话后的第五天晚上,鈡跛子带着两个人来到梅远家,说是来讨祝秀芳的回话,梅远母女赶快给来人递茶倒水,丝毫不敢得罪。

  鈡跛子问:“梅远妈妈,梅远是不是已把下乡申请表交给学校啦?”

  祝秀芳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

  梅远心想找上门来了,躲是躲不过去了,就说:“还没有交,我家有实际困难,我不打算下乡。”

  鈡跛子说:“姑娘,听说你一贯是好学生,你怎么能当落后分子不下乡呢?早点交吧!上面态度很坚决,这次绝不允许任何该下乡的学生不下乡。”

  梅远说:“我不是不下乡,是我家有困难不能下乡。”

  鈡跛子说:“不下乡那是不行的,不仅要注销当事人户口,包括家长在内,还要处罚。”

  梅远说:“随便吧!”

  鈡跛子站起身说:“那我们知道了,告辞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梅远家门口来了一支锣鼓队,突然锣鼓大作,吵得四方八邻都不能安寝。并有人喊口号:“积极支持知识青年下乡!”、“向知识青年家长表示慰问!”、“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要与破坏上山下乡的行为血战到底!”、“顽固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万岁!”一下就闹腾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分钟,接着又从头再来。如此循环反复,闹到夜里三点才撤去,到了凌晨五点,换了一班人重又从头开始,白天接着来。

  直到第二天下午,梅远和祝秀芳被闹得不仅不能睡觉,连饭也吃不下去,他们就商量着准备到舅舅家去,丢下家不要了,任锣鼓队闹去。谁知他们还没出门,就有红棍队员堵了上来,说:“我们到你们家来慰问,你们不能走,这是上面的规定。”

  梅远知道她与妈妈的人身自由被限制了,凭他们两个可怜的女人,插翅也难逃。

  如此折腾了五天,祝秀芳被闹病了,梅远几乎得了神经分裂症,她瘦得只剩下三根筋挑着一个头,蓬头垢面,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一天,锣鼓队有个人对梅远说:“姑娘,你太顽固了,真没必要,你好好想想,谁与组织上对着干能有好下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锣鼓队就撤了。

  过了七八天,锣鼓队又来到梅远家门口,他们还是老一套。这时候,梅远母女倒好像适应了一点,可是邻居们已经受不了了。

  一天中午,锣鼓队在梅远家门口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喊口号,邻居二审被吵得忍受不了,就呛白了锣鼓队几句,锣鼓队就抓住二婶不放,说她破坏上山下乡,是坏分子,把二婶抓了起来。祝秀芳站出来说不关二婶的事,请锣鼓队放了二婶。锣鼓队当即把祝秀芳也抓了起来,说她是支持梅远对抗上山下运动乡的黑后台,并把她捆了起来,并说要把她和二婶一起拖去游街。

  梅远这下慌了手脚,质问锣鼓队为什么要抓两个老人,锣鼓队说因为梅远抵抗着不下乡,只要梅远报名下乡,他们就不抓二婶和梅远的母亲。

  梅远什么也来不及多想,说:“你们放了两个老人,我就报名下乡。”

  锣鼓队中有个人马上掏出一张填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申请表递给梅远签字,梅远只得含着泪在表上签上了名字。

  锣鼓队收回了梅远签过字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申请表,放了二婶和梅远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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