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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之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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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悲歌

  当天晚上,艾问江吃过晚饭就带着他的笔记本,独自去找秦永龙。

  秦永龙正独坐在家中的堂屋里,对着昏暗的灯光吹箫,看到艾问江来了,就收了箫,给艾问江让座倒开水。

  艾问江坐下后,划划手,示意秦永龙继续吹箫。

  秦永龙说:“不吹了,吹箫不就是混寂寞吗?你来了,我们说说话。”

  艾问江说:“那我们就到你的房间里去,好吗?”

  秦永龙端起开水陪着艾问江走进自己的房间,二人在床边坐下,促膝闲聊起来。

  艾问江掏出笔记本,翻到写着《梦校园》那一页,递给了秦永龙,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秦永龙接过艾问江的笔记本,瞟了一眼,说:“是一首诗,一眼瞄了就觉得很不错,让我细细地欣赏欣赏!”

  艾问江说:“你对诗呀,词呀,都内行,我请你看是拜师傅,你帮我提提意见,帮我改一改。”

  秦永龙“嗯嗯”着,好像已被诗所吸引,没有具体和艾问江说话。过了片刻,秦永龙的眼角流出了泪,泪水被微弱的煤油灯光照着,幽幽闪亮。

  艾问江看着秦永龙的模样,心里一怔,没敢多说话,独自沉默在一旁。

  秦永龙的眼泪越流越多,他手捧着艾问江的诗,看了一遍又一遍。

  艾问江在一旁等得有点着急了,他对秦永龙说:“你为什么流泪呀,快帮我修改修改,不要让我白跑一趟呀!”

  秦永龙把艾问江的笔记本放到膝盖上,满脸挂泪,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写得很好,依我看这是好诗,很真实,很悲伤,也很抒情,都是些真情实感,我提不出什么意见,更不能帮助修改什么,依我看,不需要修改,已经是一篇成熟的好东西。”

  艾问江说:“你不要尽说好的,我想多磨一磨,希望它有感染力,能传开一点,至少要使它在我们这类人里面有人愿看。”

  秦永龙说:“感染力已经很强,要不我怎么一拿上手就流泪呢?在我们这样的人当中,肯定有人喜欢看,因为它写出了大家的所思、所想、所感,代表了大家的心声,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共鸣。我觉得没多少需要琢磨的了,文字已经很成熟,也优美有力,很工整,旋律与节奏都不错,能传得开,很可能传得很快。”

  艾问江说:“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任何能够传开的把握。”

  秦永龙说:“我想把它谱上曲子,让它变成歌,就会流传得更快,更广。”

  艾问江说:“它又不是歌词,能符合谱曲的要求吗?”

  秦永龙说:“完全能,你写得很有旋律感,节奏也清晰,韵辙也规范,文字有情感、有色彩,也整齐,谱上曲,唱起来一定很上口。”

  艾问江说:“要真是像你说的,倒多出一条路来了。”

  秦永龙说:“本来好的诗谱上曲就能唱,而好的歌词往往也写得像诗一样优美,所依诗与歌被统称为诗歌。”

  艾问江说:“那你就跟着受累了。”

  秦永龙说:“这是同病相怜用不着客气,让我先把这首诗抄下来。”

  艾问江坐在一旁喝开水,等着秦永龙把诗抄完。

  几分钟过去以后秦永龙就把诗抄完了,他对艾问江说:“我是这么想的,我想用《小寡妇上坟》和《小白菜》等民歌为基调来写曲子,情绪方面就依照梅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的心态过程,悲伤、无奈、无望,前途被毁,心里不能平静。再者就是依附你常说的那句话,傻了,血压升高了,心碎了。你看这样谱曲行不行?”

  艾问江说:“写曲子的事,我一点也不懂,你看着办,你一定能出水平,出杰作。”

  秦永龙说:“我试着来,我好好地准备一下,再认真地构思,曲子出来后,我要分别用二胡、笛子和箫反复演奏,直到非常满意,再词合到一起。”

  接着二人又聊了一会天,艾问江就告辞了。

  秦永龙自此进入了谱曲构思,从当晚开始,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总是在想他的《梦校园》曲子,好不容易想了七八天,总算把一支曲子想到头了,他用二胡试着拉了一遍,觉得还比较顺畅,效果也还不错,但觉得少了一点时代气息,历史感不强烈,流传性可能不那么好。面对这种情况,他又满怀信心地调整、充实了一些音乐元素,凸显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浩劫的年代。他没有用任何乐器进行演奏,而是每时每刻无论做什么都在默背乐谱,目的是看是否顺口易记,是否让人一唱起来就喜欢,边背边找缺陷,然后又停止了两三天,把乐谱扔向一边,不背也不看,只是偶尔下意识地哼唱着,他觉得自己已喜欢上了这个曲子,这时候他先后用二胡、笛子、箫、口琴进行了多次试演奏,效果都不错。

  在曲子有了一定的把握之后,秦永龙才精心地把词填了进去,一首歌就形成了。他对着词哼唱了几遍,他觉得很感伤,也很深情,催人泪下,同时又不失大气。

  这天,秦永龙吃过晚饭,就带着他写好的歌,朝泥湾知青点走去。

  夏日天气长,秦永龙快到知青点时太阳还没落山,夕阳下的河水闪着橙色的波光,河畔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来回走动,他仔细一看,是陈定春在河边漫步,就加快了脚步,向陈定春跑去。

  陈定春也发现了秦永龙,就迎着秦永龙奔跑过来,见了秦永龙先是亲密地笑个不停,而后用手指在秦永龙脸上戳了两下,说:“你怎么来啦,怎么到今天才来呀,不想人家呀?就老指望人家孤单单地想你啊!”

  秦永龙高兴地伸手在陈定春脸上挞了一下,说:“想你,我想得有点疯疯癫癫的了,就是没空来看你!”

  “你在干什么,有那么忙?是不是你妈在托人给你找老婆呀!”陈定春用拳头敲着秦永龙的肩膀质问。

  秦永龙笑着说:“我妈哪有那个本事,她就是给我找老婆我也不会要,我要你呀!”

  “说得好听,谁知道呀!”陈定春继续质问,“你怎么没空来看我呀?”

  “因为,是这样的。”秦永龙说,“艾问江写了一首诗,写得非常好,我就当做歌词给它谱曲,一谱上曲,就老是思默着,根本停不下来,连下田干活都在想着谱曲,今天觉得好像差不多了,我吃过晚饭就赶快过来了。”

  “没撒谎吗?”陈定春说,“快把你写好的歌给我看看。”

  秦永龙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写好的歌片,快乐地递给了陈定春。

  陈定春接过歌片说了声“《梦校园》,好题目。”接着就哼起谱子来,她一连哼了两遍,翘起拇指说:“好歌,好歌,你们两个才子合到一起,出杰作了。我真幸福,我真厉害,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才子。”

  秦永龙说:“这才是初稿,多批评,多提修改意见,少吹捧。哪有才子呀,你是抓住了一个乡巴佬,一个穷光蛋。这一辈子你说不定要和我一起去要贩,要流浪大江南北。”

  陈定春说:“我的爱义无反顾,我们两流浪到永远。”

  “何止我们两呀!”秦永龙看着陈定春说,“还要拖着七八个儿女,我们是一个流浪别动队!”

  “好,好,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干脆凑个整数,我们在流浪中生十个儿女!”陈定春豪迈地说着,对着血红的夕阳大笑起来,问秦永龙,“这首歌你肯定是唱会了,带着我跟你一起唱。”

  秦永龙说:“我会唱,好,我们一起唱。”

  于是,陈定春和秦永龙一起唱着《梦校园》,向泥湾知青点走去。

  正坐在女生房间门口喝水的梅远突然听到河边传来了歌声,那么悲伤,哀切,隐含着伤痛,又不失优美,悦耳、动人,细一听,歌词是艾问江写的《梦校园》的诗句,她敏感地想到秦永龙把《梦校园》谱写出来了。她非常震动,也很高兴,情不自禁地喊道:“艾问江,艾问江,秦永龙把《梦校园》写成歌了。”

  梅远也不等艾问江,一个人蹚着血红的夕晖,向河边奔去,只见秦永龙和陈定春双双唱着歌而来。她见了秦永龙和陈定春居然也跟着唱了起来,因为她早就把每一个句子熟记在心。

  陈定春傻了,看着梅远惊问:“你怎么也会唱?”

  梅远说:“因为我把诗背下来了,因此就能跟着你们哼唱,快把歌片给我看看吧!”

  陈定春把歌片递给了梅远。

  梅远马上就对着谱子一遍遍地哼唱起来。

  到了知青点,只见艾问江早就等在门口,梅远朗诵道:“梦校园——”接着就独唱起来:

  深秋寒,风雨中,

  校园一离间。

  课桌残,同学各一方,

  望长江,心漫漫。

  忆当年,柳丝长,

  桃花正鲜艳。

  早读声,飘扬云霞外,

  穷学生,正灿烂。

  思校园,在梦里,

  梅香已靡散。

  心破碎,命运正荒芜,

  泪冰凉,肝肠断。

  梅远一首歌唱到头,泪水湿了脸颊,流到了脖子上,同学们都无声地围拢到她的身边,大家都在落泪,孙大明和陶小溪竟然都抽泣起来了。

  郑修才瓮声瓮气地问:“这首歌是从哪里弄来的,写得真好,梅医生唱得也好,完全吐出了我们心里的真情。”

  陈定春说:“这首歌是由艾问江作词,秦永龙作曲,刚刚写出来的。”

  “哎呀,我真不想活了!”陶小溪两眼含泪说,“这两个人多能,多有艺术细胞呀,写出这么好的歌,唱出了我们的心声,我们的命运就这么惨,就这么无奈!”

  孙大明揉揉眼睛说:“这歌写得好,写得好,把我们那天晚上喝酒时的心情全都写出来了,那种感觉就是这样的,就这样倒霉遭灾,跌倒了就砸出一头的包,连我这样的明哲保身也无法逃避。爱因斯坦,音乐家,这就是我们下乡知青之歌,只有这个变形的时代才有这样的凄惨,才有这样……悲伤的年轻人,青春和命运都不属于我们自己。梅医生,把歌片给我,我要抄一份。”

  陈定春说:“我也要抄,你等我抄了你再抄!”

  孙大明说:“你还抄什么,你是音乐家的家属,这歌是你们家的土特产,就好比农民家的鸡下的蛋,你想要这个歌片,让秦永龙给你写一个就是了。嘿嘿,就这样决定,让秦永龙再下一个蛋,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破涕为笑。

  整个晚上,大家都在互相抄《梦校园》,并且不停地唱着《梦校园》。

  不到两个礼拜,《梦校园》就在黄泥公社的知青中传唱开了,知青们一到晚上就聚到河边、村头、打谷场等地方,唱着《梦校园》以表达情怀,或是以苦作乐地消闲消闲。

  陶小溪花了十个晚上抄了一百张《梦校园》歌片,寄给了横江一中的校友们。二十天下来,凡是有横江一中知青的地方,就有人唱《梦校园》。

  传抄出去的歌片都没有词曲作者的姓名,这是为了保护艾问江和秦永龙,因为《梦校园》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内容、格调,相差甚远,不仅不相容,很可能会被人家扣上一顶大帽子,说是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着干,要惹麻烦。

  转眼到了深秋,一天公社紧急通知召开全公社知青大会,会议地点在公社中心小学的操场上。会议开始前,将近两百个知青们都在唱着《梦校园》,而且越唱声音越大。

  史达仁突然对着麦克风大吼:“不要唱了,不准唱什么×《梦校园》,谁唱谁反动!现在我宣布,谁身上有抄写的《梦校园》,马上交上来,故意抵抗不交的,坚决给予严肃处理。你们听到没有,啊,听到没有?”

  会场上的知青们一片愕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准唱《梦校园》,但他们心里在想,越是不准唱,越是要唱。于是会场上依然《梦校园》的歌声不断,自动形成了一支大合唱,而且有人主动出来打拍子。一遍唱完了,又接着唱第二遍,第三遍……史达仁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史达仁恼羞成怒,大吼着:“不准唱了,不准唱《梦校园》,我说得很清楚,我的嗓子都叫哑了,你们理都不理。那你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专政队上,谁要再哼一个字,就给我用棍子打,把腿打断,把牙打掉——”

  黄二根眨巴着一只独眼,带着专政队,扛着棍子呼啦一下就蹿到了会场中央,二三十个专政队员一起挥着棍子,叫嚣:“谁胆敢再唱?唱呀,唱呀——”

  会场里哑然了。

  黄二根奸笑着说:“嘿嘿,知趣,不唱了,不敢唱了,好,谁要是敢呲牙,我就叫他脑袋开瓢!”

  史达仁说:“现在开会,昨天我到县里参加了一个紧急会议,我现在就向大家传达会议精神和提出我们这里的要求。目前在知青中暗暗地流传着一首歌,叫《梦校园》,你说你们梦什么不好,非要梦校园,现在你们不上学了,你们梦校园干什么?你们还不如梦你的情人,或者是在梦里捡到钱也不错呀!这个×事奇怪得很,一下就传遍了各地,东起大海,西到高山,北从农场,南到海岛,所有的知青都唱那个×歌,成了一股风,凡是知青男也唱女也唱,唱的时候还哭。哭什么呀?这我就不懂这个×事了,现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烈火熊熊,形势一天比一天好,你们哭什么?这不是对现实不满吗?你们这些×知青呀,不就是一个中学生吗?有一点文化,就变成了孔夫子××皮,文绉绉的,干什么呀,又是唱又是哭的,谁委屈你们啦!让你们到农村来插队,你们心里不满是吧,打破了你们想当资产阶级接班人的美梦是吧?有什么不满的,中国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农民,让你们当农民就委屈你们啦,就又是唱又是哭的,谁对不起你们啦?莫名其抄(妙),折(孰)可忍,折(孰)不可忍!现在怎么办?对你们这些×人,没有道理可讲,上面说,啊,上面说得像刀子一样厉害,发现今后谁还唱什么×《梦校园》,就打成牛鬼蛇神,严重的就关起来,说到做到,绝不放空炮——”

  史达仁说得口冒白沫,他停了一下,点着一颗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继续说:“这个×事很怪,上面说《梦校园》有可能是从我们公社传出去的,我不信这个×说法,我们这个地方哪有这个可能,我们这里水田多,河塘沟汊多,出稻子,出鱼虾,怎么会出《梦校园》呢?那不是瞎子看到影子——见他娘的鬼了吗?你们说是不是……”

  史达仁说到这里,梅远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如果上面真的知道《梦校园》出自黄泥公社,查出是艾问江和秦永龙写的,会不会追究他们呢?她想,也许麻烦又来了,这个颠三倒四的年月,怎么不断地出事呀?她不禁为艾问江和秦永龙担心起来。

  史达仁挽起袖子继续说:“今天开的这个×会,说到底就一句话,今后不准任何人再唱《梦校园》那个×歌,你们要唱就唱革命歌曲,要不就乖乖地闭上你们的×嘴。如果你们把我今天讲的这些×话当狗屁,你们的×嘴熬不住,还要唱《梦校园》,那就叫专政队用棍子打你们,直打到你们的×嘴张不开,别的话我不敢讲,这个×话我说了就算数。我叫专政队打谁,他们打就一定会打谁,我说打你个半死,他们很可能就打得你们连妈妈也喊不出来。总之,就是采用老办法,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不顾你的死和活。”

  会场里已鸦雀无声。

  史达仁又点上一颗香烟,说:“我还给你们交待一个政策,以后你们听到谁唱《梦校园》那个×歌,你们就互相检举揭发。揭发有功的可以在大队,甚至是公社里给安排工作,那就不需要种田了,也就是说,你们互相要看住。我们在每个大队的知青点指定一个监督员,监督员每三天向公社专政队汇报一次,是否有人唱那个×歌,啊就是《梦校园》那个×歌,我现在就宣布这些监督员名单……”

  史达仁宣布的最后一个监督员是:“泥湾大队监督员,梅远——好了监督员宣布完了,希望每一个监督员都要认真负责,做出贡献。现在散会。”

  梅远回到泥湾知青点,她感到很沉闷,怎么让她当上了什么监督员,简直莫名其妙。艾问江看出了梅远的情绪,就说:“让你当监督员是好事呀,至少你不会讲大家的坏话,可以保护大家,你要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还能给大家通风报信,你不要为这件事烦恼。”

  梅远说:“开会时要汇报,我说什么呀?”

  艾问江说:“你就东扯葫芦西扯瓢,敷衍了事。”

  梅远说:“我这人实在,不会敷衍呀!”

  艾问江说:“这种事不敷衍不行呀,那不是被逼无奈吗?”

  梅远说:“我尽力吧,希望老天能助我一臂之力。”

  时间过去了三天,黄二根在第四天下午,召开全公社第一次监督员汇报会,会议一开始,谁也不愿先说话,黄二根就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点名。

  梅远在倒数第二个汇报,她还没汇报,黄二根就插话巴结梅远说:“泥湾大队的梅远工作很认真,我家就在泥湾,情况我全都知道,现在泥湾的知青没有唱《梦校园》的,要唱都是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歌曲,他们积极向上,群众都说他们的革命觉悟很高,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自我要求非常严,明辨是非,这一切都是监督员梅远认真工作的结果。我在这里不仅仅是表扬梅远,是希望每一个监督员都要向梅远学习,切切实实地把那首坏歌《梦校园》挡在黄泥公社以外。好,梅远你汇报吧!”

  梅远万万没有想到,一贯被她视为魔鬼的黄二根,竟然如此地吹捧她和泥湾的知青们,其用意到底何在呢?是为他的哥哥黄大根和泥湾大队评功摆好吗?要不魔鬼怎么越俎代庖,对她态度还特别和善。她难免有些懵,她不知道这天气是不是有些反常,今天房子是不是返潮,天是不是要下暴雨。不管怎么说,梅远都敏感地意识到黄二根给她提供了一个好机会,她可以不汇报了。于是,她很自然地说:“我们大队的情况专政队的黄队长都知道,刚才他已经说了,我就不再啰嗦了。”

  黄二根亲切地说:“行,行!”

  最后一个人汇报完以后,黄二根东一句西一句地对大家汇报的情况进行了所谓的综合归纳,并不着边际地给予讲评,七拖八拖地把时间拖到了天黑。

  散会时黄二根对梅远说:“你等我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梅远就在会议室外面等着,她不知黄二根要说什么废话。

  过了好几分钟,黄二根来了,他说:“也没什么事,我看时间很晚了,我请你在公社食堂里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再一道回泥湾去。”

  梅远一听,心中顿时不悦,但她又不能直接不给黄二根面子,她就笑着说:“不了,不了,谢谢黄队长!我事先和我的一个女同学约好了,她下放在公社东边的后庄,离这里不到一里路,她等我吃晚饭。”

  黄二根一听,眉头霍地皱了一下,只过了半秒钟又舒展开,他心里虽有万分不快,但脸上没有丝毫显露,顿时笑呵呵地对梅远说:“那好,那好,同学之间应该走动走动。本来我是诚心要请你的客,然后陪你一道回泥湾。现在就不讲了,以后会有机会的,反正我对你印象很好。全公社这么多下放知青,我对你印象第一好。行,那就这么说了,你抓紧到你的女同学那里去吧!”

  梅远礼貌地与黄二根道了别。

  过了两天,梅远吃过早饭后正要到生产小队里去干活,却见黄二根来了。

  黄二根走进了女生房间,他对梅远就说:“梅远,你晚走一下,我要了解一下泥湾这两天的监督情况,请你给我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其他人都干活去了,女生房间里就剩下梅远和黄二根,梅远觉得很不自在,就说:“黄队长,我们到厨房里去说吧,那里有吃饭的桌子和板凳,我汇报时你也方便记录。”

  黄二根明显知道梅远是要支他走,他也不生气,而是很随和地说:“好,好——你心细,想得周到,谢谢!”

  梅远和黄二根来到厨房里,郑修才正在忙着拣菜,因为今天轮到他当伙头将军,他留在知青点值厨,不用下田干活。

  黄二根看到了郑修才,虽然满脸堆笑,心里却在骂遇到了恶杀神。

  梅远见到郑修才在厨房里,心里踏实多了,马上变被动为主动,待黄二根在饭桌边坐下以后,她就拿个板凳在厨房门口坐下,离黄二根远远的。她说:“郑修才,黄队长来了解情况,你不要走,你要是知道什么情况我们就一起说。”

  郑修才说:“好,好!”

  梅远坐在一边,一句不吭,连看也不看黄二根一眼。

  郑修才在一边开起炮来,他说:“黄队长,你们专政队是干什么的,社员们说你们是打狗队,到真像,打狗的人就像你们一样,每个人拖着一根棍棒。”

  黄二根看看郑修才,只是笑笑,没做声,他问梅远:“这两天情况还好吧,没有人唱《梦校园》吧?”

  梅远说:“情况跟两天前你说的一样,一点新变化都没有,我们大队没有一个人唱《梦校园》,因为我们这里的人本来就不会唱那个歌。”

  郑修才说:“那天公社不开会,我都不知道有《梦校园》,现在就更不可能唱那个歌了。”

  黄二根觉得非常没趣,他站起身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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