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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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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辩论

  好派和p派都在街头正式亮出了自己的观点,彼此都有了斗争对象,横江市的形式急转直下,两派营对垒,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时候,人们的思想和传统道德还没有被完全被破坏,出现了迷惘和精神拉锯战,很多人都在望风使舵。人们对笔伐已不太感兴趣,说准确点,那种拼命贴大字报的阶段已经过去,大家开始厌倦打笔墨官司,有的人已经迷上舌战,也就是乐于开展大辩论。大辩论有其特点,不要准备,张口就来,可以信口开河,说对了沾沾自喜,神气活现,说错了马上赖账,即使赖不掉,也要强词夺理顽固狡辩,斗来斗去,全凭一张嘴,只要能言善辩,只要敢吹,敢胡说,敢昧着良心乱放炮,就能取得所谓的胜利,有时还能把对方气得心脏病发作。

  当然,某个战斗队要在全市取得影响,或是占据优势,那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已经是天下大乱,群雄纷争,四方豪杰蜂起,全市上下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战国时代。因此,观点相近的战斗队就想到了横向联合,来他个一个好汉三个帮,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捆到一起就会坚固得多。这样各战斗队就能弥补自身的不足,比如学生战斗队思想活跃,文化高,但经验不足,体力也不够强大。工人战斗队非常勇猛,战斗力一流,但缺少文化,思想水平和演说能力一般。政府机关战斗队有政治经验,信息灵通,善于组织策划,但有些活动受到限制,顾虑心重,暴发力不足,缺少冲锋陷阵的精神。如果这些战斗队合到一伙,就能发挥优势。

  这天下午,市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尹扬派人来到横江一中,邀请袁梦仁到长江边去进行面谈。

  袁梦仁在江边的沙滩上见到了尹扬,马上就意识到他面临着一件大事。尹扬并不是什么大官,他只是一个办事员,但其人城府很深,也有文化,足智多谋,遇事沉着,人称阴阳大师。他特意来见袁梦仁自然有大事相商。

  尹扬与袁梦仁热情握手,他条不紊地说说:“袁司令,我很欣赏你的才能和勇气,以你为首的为人民司令部成立以来扭转了全市的局势。目前,为人民司令部在横江称得上中流砥柱,已是众望所归。但是,现在全市斗争很复杂,观点相同的战斗队必须联合起来。就这个问题来说,现在条件已经成熟,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应该带头把P派联合起来,形成一个阵营,这样就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认真地为你们想了一下,比如你们先与钢铁大军总司令部联合起来,成立一个P派总指挥部……”

  尹扬说着看了看袁梦仁,是想观察一下袁梦仁的反应。

  袁梦仁也看看尹扬,说:“我非常赞同,但是就我们和钢铁大军总司令部联合,可能还有点过于单薄,不能代表整个P派。”

  尹扬说:“对,对,你说得对!一定要多联系一些战斗队,比如大学的战斗队,其他工厂的战斗队,农民战斗队,还有我们机关的战斗队,等等,等等,越多越好。只要你答应了,下面的工作我们做。”

  袁梦仁很爽快地说:“我们没问题,就不知道钢铁大军总司令部那边是怎么想的。”

  尹扬说:“钢铁大军总司令部没问题,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他们态度很积极。你答应了,你就当P派总指挥部政委,钢铁大军总司令部的王达保当总指挥。”

  袁梦仁对尹扬说:“我不当政委,当个副总指挥就行了,你当政委。”

  尹扬说:“我不宜直接出面当政委,但我可以当个顾问。现在时间紧,任务重,这些问题就不多扯了,就这么商量定下来,好不好?”

  袁梦仁说:“行呀,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

  与此同时,横江市政府又冒出一个外号叫乱作害的娄作海,此人也是普通工作人员。他找到了归二宝,提出抓紧成立一个横江市好派造反联合总司令部。归二宝当然积极支持,就与乱作害一起紧锣密鼓地操持起来。

  尹扬经过一番努力,联合了五十多个战斗队,在市体育场召开了横江市P派总指挥部成立大会,打出了P派的统一大旗,会后成功地举行了一次全市大游行,声势极为浩大,称得上波澜壮阔。

  好派受到很大刺激,他们懊恼自己迟缓了一步,让P派占了先机。娄作海与归二宝紧急与机械一厂的造反派司令李复道勾结到一起,谋划召开横江市好派造反联合总司令部成立大会,总司令部由李复道担任总司令,归二宝担任政委,娄作海担任高级顾问。要说联合造反,这三人可以搅得横江天昏地暗。李复道虽是一个翻砂工,但此人略有文化,胆大妄为,思想活跃,出手不凡,人称李飞刀。归二宝是什么货色,世人早已知道,不必多说。人称乱作害的娄作海,坏心眼子特别多,歪的斜的无所不能。他们一共纠集了三十多个战斗队,也是各行各业都有。

  这天上午,好派也在市体育场召开了联合大会,会后,他们除了游行示威外,还向横江市政府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在市政府附近的大街上贴出了一片火药味很浓的大字报、大标语,可谓来势凶猛,目标明确,既是炮打市政府,也是痛击P派,非常明显地带有公开向P派挑衅的企图,引得千人万众上街看大字报,沿街各单位上班的人都停业跑到了街上去观西洋景,都想一睹空前盛况。其中有一份揭露市政府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长篇大字报,其中有一部分说梅远是市政府蓄意培养的资产阶级黑苗子。

  这天陈定春也在街上看大字报,看到好派点了梅远的名,就找到梅远,硬拉着梅远一起去看那份大字报。

  梅远看到自己被好派点了名,心里十分愤恨,她想我哪一派也没参加,你好派为什么拿我开刀,这些可恶的造反派到处乱放火,她一个小小老百姓想躲也躲不掉,总是屡屡遭殃。她心里非常明白,这份大字报肯定是归二宝一伙蓄意泡制的。

  梅远没有耐心看完整篇大字报,她伸手把有关她的那一部分撕了。

  几个好派的战斗队员围住梅远,质问梅远为什么要撕他们的大字报,他们认定梅远是P派的人,梅远说她没有派,于是就互相吵嚷起来。

  这时候,李复道来了,他态度温和,站到梅远面前说:“这位战友,写大字报是大家的权利,你为什么要撕别人的大字报?”

  梅远说:“谁是你的战友,我什么组织也没参加,我就是一个小小老百姓,你们为什么要诬蔑我,你们的大字报中关于我的那些话,都是不实之词,不撕掉不足以平民愤。”

  李复道说:“不管你是什么老百姓,你撕大字报,轻则要当场道歉,重则要受到批判。”

  梅远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们大放厥词,不向我赔礼道歉,还好意思叫我道歉,你们必须为我恢复名誉。”

  顿时,有人慷慨激昂地喊起口号来:“好派必须向梅远低头认罪——”、“广大群众不是好欺负的——”、“好派不低头,就叫他片甲不留——”

  人群纷乱起来。

  猛然,王达保站到李复道面前,他身高一米九,膀阔腰圆,吓得李复道退后了一步。这王达保性情刚直勇猛,敢作敢为,人称王大炮,见到不平的事就开炮,平时在工人中颇有威望,人缘也不错。李复道面对着王达保,心想冤家终于见面了,他镇静了一下,死死地盯住王达保,那神情是毫不示弱。

  王达保声如洪钟,说:“李飞刀,你终于赤膊上阵啦!看你们多有出息,跟人家一个女中学过不去,你们有种找个有名望的人抖抖威风不好吗?你们造什么鸟反呀,原来是欺负、诬陷普通老百姓,自古以来凡是与老百姓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就好好地等着吧,你们会有自取灭亡的那一天!”

  李复道说:“王大炮,你不要乱开炮,我们要造资产阶级的反,就要批判资产阶级黑路线,我们打击的是资产阶级司令部,根本不是针对哪个人,我们的纲领就是铲除资产阶级司令部,解放人民群众。”

  就这样,两个司令部的巨头唇枪舌剑,展开了辩论,二人谁也不甘示弱,宁可头破血流,灵魂也不倒下。

  于此同时,两派的其他人也纷纷吵闹起来,混乱的街头,三个人一丛,五个人一簇,争论不休。从此,横江市的大辩论由各单位内部,发展到了街头,无辜的梅远成了这场新的争斗的话题,也有人把她称做导火索。

  长街之上,不乏有人因为辩论而唾沫飞溅,口干舌燥,梅远觉得这些人实在无聊,怎么把她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当成了他们互相争斗的口舌,她不知道苍天长着什么样的眼睛,怎么尽让她横遭祸害。她觉得自己投错了胎,怎么生长在这样不分好坏的莫名其妙的错乱时代。本来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想到读书读出了是非,勤奋好学成了罪过。尽管她身边那些辩论的人巧舌如簧,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恼恨,她厌恶,她恨不能老天把那些哇哇乱叫的人都变成哑巴,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让横江市平静下来,让世界平静下来。

  梅远在愤恨之下,痛苦地拉起陈定春的手就走。

  陈定春不理解地看看梅远,说:“你就这么走了啊,不讨个说法呀?”

  梅远说:“能有什么说法啊?那些人不是头脑坏了,疯了吗?怎么跟他们讨说法,这个世界还有说法吗?如果跟他们纠缠下去,那还不被他们活活地气死。我们只有走,希望能从此一走了之!”

  陈定春很无奈,只好跟着梅远走了。

  梅远走后,好派与P派的辩论并没有完结,他们越辩越来劲,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致使横江市交通中断,全城瘫痪。那些自以为才华卓著的辩手们,一心恋战,中午也不吃饭,忍饥挨饿地连续作战,谁也不愿输给谁,辩来辩去,都是强词夺理,生搬硬套,东扯西拉,无边无际,胡说八道,理屈词穷时就耍赖,就互相进行人身攻击。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发疯,也要过耳朵瘾,或者是说一心关注着横江的大事,关注着国家的大事,他们中有很多人也不回家吃饭,为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当听众也要兢兢业业。有的人听得不顺耳,或是感到不合口味,干脆挪起袖子直接参战,甚至是大声骂娘。

  到了晚上,天下起了小雨,广大辩手和听众依然不甘心离去,双方的辩手谁也不愿先撤,先撤就意味着谁认输。听众要看个究竟,自然也不愿走,很多人翘首企盼有更精彩的场面出现。到了凌晨两点,老天来了一场狂风暴雨,众人成了落汤鸡,又冷又饿,有的辩手开始暗暗开溜。

  听众看到辩手开溜,就奚落地叫嚷:“伟大的革命战士们,你们不是要经风雨见世面吗?现在革命的暴风雨来了,你们却在逃跑,原来你们都是孬种啊,是瞎闹腾啊,是假革命啊!”

  这一场好派与P派的大辩论,算是掀起了横江市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个新高潮,给全市各单位开展大辩论做出了一个榜样。全市两大派阵营截然分开,各单位内部也分裂成了好派与P派,一个单位的人不能在一起上班共事,两派到了一起就吵吵嚷嚷,说话张口就互相攻击。如此一来,谁也不搭理谁,各单位渐渐出现了涣散状态,处处人心相悖。

  很多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等等,都无端分成了两派,一家人观点不同,立场对立,彼此感情破裂,把亲人当成了敌人。严重的家庭开始分开生活,有的夫妻分居,甚至闹离婚。

  梅远什么派也没参加,她想定了,什么事也不管,即使好派再把她当黑典型,她也只当不知道。她每天依然与妈妈一起卖他们的五香蚕豆。

  一天上午,梅远与妈妈卖掉了大半桶五香蚕豆,再有个把钟头就能把桶里的五香蚕豆全部卖完,她想今天运气不错,五香蚕豆卖得快。要是上午把所有的五香蚕豆都卖出去了,下午就可以在家里休息。

  正在这时,仇琼来了。

  仇琼站到梅远身边就笑,梅远不知仇琼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她审视了一下仇琼,没有吭声。

  仇琼微笑着说:“梅医生,我是代表我们好派来找你的,你我都是学生,我们无过,我们炮轰市政府本来不应该株连你,你要求我们向你道歉也没有错。现在只要你声明参加我们的组织,我马上就代表好派向你道歉,为你平反。”

  梅远说:“仇大政委,我跟你不一样,你的父母拿着国家的工资,你家饱饭吃不完。而我一个小小老百姓要做小生意挣钱养活自己,没空跟你说那些闲话,你们以后别拿我当口舌就行了。”

  仇琼说:“梅医生,你不要生气,我是真诚来找你谈心的,我们很有革命的诚意。”

  梅远说:“你们有诚意还要我声明什么,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两相无事为好,别的什么也用不着说,我也不不需要你们给我道什么歉,平什么反!”

  仇琼看看谈不下去,就说:“那好,你先考虑,考虑,我抽空再来找你。”

  梅远说:“我们都说完了,你用不着再找我了!”

  仇琼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梅远正在街边整理盛着五香蚕豆的木桶,抬头时看到妈妈身边站着仇琼,她没有给仇琼好脸色看,显得对仇琼很厌恶。

  仇琼强作笑颜地说:“梅医生,你考虑好了吗?”

  梅远说:“考虑好了。”

  仇琼不由得得高兴起来,说:“你真愿意参加我们的组织啦?”

  梅远说:“不是,我什么组织也不参加。”

  仇琼说:“你怎么这么倔呢?”

  梅远说:“我是胆小怕事的人,就这么大出息,什么组织也不想沾,图个安稳。”

  仇琼说:“这是你的真心话?”

  梅远说:“是的。”

  仇琼顿时变了脸,说:“你是诸葛亮呀,我反复跟你说还不行,还要我三顾茅庐呀!哼,我绝不会第三次来找你,只能这样拉倒了,你拉架子,谁稀罕呀……”

  祝秀芳见仇琼发火,就害怕起来,颤颤兢兢地对仇琼说:“这位大姐,梅远不会说话,对不住你,你别生气。”

  梅远说:“妈妈,我们做生意,随她去,别管她!”

  仇琼说:“你不管我?你能管得了我吗?我可要管你,你不归校,不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居然走资本主义道路,赚钱中饱私囊,把横江一中的脸都丢光了。从明天起,我们绝不允许你再做小买卖,不信你试试!”

  梅远说:“你们真要滥杀无辜,那我也没办法。”

  仇琼扭过头趾高气扬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祝秀芳说什么也不让梅远跟她去卖五香蚕豆,她不让梅远找麻烦,叫梅远就在家里歇着。

  这天上午,梅远正在家里洗衣服,周玉霞带着一个女同学上门来了。

  周玉霞一进梅远家的门,就挽起衣袖帮着梅远一道洗衣服,跟周玉霞一道来的女同学也在一边忙个不停。梅远本来洗的衣服就不多,三个人合到一起一会就把那些衣服洗好了。衣服晾上屋外的绳子以后,周玉霞就开始说话了,她要请梅远出山,担任P派报纸的总编。

  梅远大笑起来,自嘲着说:“就我这个癞和尚还能当一个大庙的方丈,三句话都连到一起,还能当什么总编,你们真会找人!”

  周玉霞认真地说:“梅医生,你别推让,谁不知道,你不光理科好,文章也写得好,你的文字水平很高,人才难得。龟孙子他们三番两次地作弄你,你一旦手上有了报纸,就可以还击他们,报仇雪恨。”

  “算了吧!”梅远不经意地说,“我家世代都是小而又小的小小老百姓,能报什么仇,能雪什么恨,能活着就算有运气。我不当那个总编。我早就想好了,坚定不移地什么组织也不参加。”

  周玉霞愕然了,她反复说道,一心要说服梅远出任他们报纸的总编辑,而梅远就是不答应,她最终只能是非常失望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梅远从城郊拾柴回来,看到程灿云老师、袁梦仁和周玉霞都站在她家门前,她放下背在身上的柴火,请程灿云老师等进屋去坐。

  程灿云老师一坐下就说:“梅远呀,我已经参加了P派组织,担任了顾问,今天我和袁梦仁、周玉霞一起到你家来,还是想请你担任P派报纸的总编辑,这个职务非你莫属,你就别多想了,跟大家一道战斗吧!”

  梅远用尊敬的眼光看着程灿云老师,默默无语。

  程灿云老师又说:“梅远,你不说话,是给我面子,就算答应我们了。”

  梅远急忙说:“不,程老师,对不起,我不是当总编辑的料,恕我不听话,请理解我只想平平安安地过个小日子。我对什么派都不感兴趣,一向只想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小小老百姓。”

  袁梦仁说:“对,梅医生说得对,大家都是老百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斗争需要你,你不能坐视不管呀!”

  梅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我思想迟钝,看不清世事,但我觉得这次风是从上面刮下来的,人家是为着龙袍、蟒袍在打打杀杀,匹夫能负得了责吗?再说,自古以来,匹夫能管谁,哪一朝哪一代不是打蝗虫蚂蚱遭灾。算啦,我一个小小老百姓,就不管那些大事了!”

  “梅远,你有些悲观呀!”程灿云老师站起来,但她显得很耐心,她说,“现在革命洪流滚滚,江河日下,你本来是一个有作为的青年学生,可不能消沉呀,应该站出来为国家出力,为人民做贡献。”

  梅远叹了口气,说:“我们现在哪是什么学生,是一棵长在黄土上的小树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从根底下砍断了。现在是江河泛滥,泥沙俱下,命运难测,我只求平安,别的什么也不想。陈老师,你最了解我,本来就是一个对政治不那么热情的人。”

  程灿云老师不知说什么好,袁梦仁和周玉霞更觉得无话可说。

  大家沉默了许久,程灿云老师说:“梅远,我们先回去,让你再好好地考虑,考虑,你一时不答应,我就一时来找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中午,梅远和妈妈商量了很长时间,他们断定程灿云老师一定还会再来,而且好派的归二宝、仇琼一伙也会再来纠缠。祝秀芳叫梅远到舅舅祝安保家去暂避一时,不要与那些组织照面。

  这天下午,梅远来到舅舅家,舅舅和舅妈都不在家,只有大表弟祝寿一人在家睡觉。

  祝寿见表姐梅远来了,显得很高兴,立即给表姐让座,并为表姐倒了一杯开水。

  梅远问祝寿:“你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吗?”

  祝寿说:“爸爸上班去了。妈妈不知道,我们家分成了两派,我和爸爸是P派,妈妈和弟弟祝福是好派,我们要不是不说话,要不是说话就吵架。现在我家睡觉也改变了,爸爸妈妈不在一个床上睡,我和祝福也不在一个床上睡,我跟爸爸睡,妈妈带着祝福睡。吃饭也分开了,我跟爸爸在一起吃,妈妈跟祝福在一起吃,都是自烧自吃。我们家两派严重对立,我不喊妈妈,祝福不喊爸爸,我和祝福互相不理。所以,我不知道妈妈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祝福究竟干什么勾当去了。”

  梅远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陷入了云里,还是陷入了雾里。她说:“祝寿,一家人分什么派呀?”

  祝寿说:“观点不同呗!”

  梅远说:“你和祝福都才十三岁,刚刚上初一,你们是小孩,知道什么观点呀?现在不说这些,时间不早了,我来给你们做晚饭。”

  到了下午六点以后,梅远的舅舅祝安保,舅妈伍美珍,小表弟祝福陆续回家来了。

  祝安保看着饭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桌饭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梅远,饭菜是你做的吗?”

  “是!”梅远回答过舅舅,又喊道:“舅妈、祝寿、祝福,大家都来吃晚饭。”

  伍美珍说:“梅远,你们吃吧,我自己做着吃。”

  梅远硬是把伍美珍拉上了饭桌,伍美珍虽然跟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梅远告诉祝安保和伍美珍,她此来是为了躲避别人叫她参加战斗队,并劝舅舅、舅妈不要相信那些鬼也说不清的观点,一家人不要分成两派,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地好好过日子。她的舅舅比较理解她,但她的舅妈不仅不理解她,还批评她不分是非。梅远挨了舅妈的批评也不生气,只是笑。

  梅远给舅舅出了个主意,要不断地跟舅妈说话,不管舅妈说什么,都表示赞成,首先舅舅要主动带头铲除家里的派性,推倒山头。

  祝安保按照梅远出的主意如法炮制,果然收效不错,过了两三天,伍美珍和祝安保又睡到了一个床上,恢复了在一个锅里吃饭。

  但是,祝福顽固不化,他根本听不进梅远的话,也不听父母的话,妈妈叫他在家里跟祝寿和好,他说妈妈是投降派,他坚决要与反对派战斗到底。

  祝福与祝寿是双胞胎,祝寿是哥哥,祝福是弟弟,两个人同在横江十五中初一(4)班读书,他们的学习成绩都在全班名列前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他们一开始很害怕,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后来在一些同学的鼓动下,也参加了战斗队。横江市分成两大派以后,他们班也分成了两派,他们兄弟两成了两派的头头,由此分道扬镳。祝寿是他们班上P派的分队长,祝福是他们班上好派的分队长。因此,两兄弟势不两立,特别是祝福,完全把祝寿当成了仇敌。

  梅远在舅舅家住了数日,祝寿与祝福的关系始终没有松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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