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荣誉证书拿在手里，萧余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而且她敢肯定，她是今天参赛选手里从头到尾最难看的。早上被母亲拼命的才叫起床，并一再的叮嘱说：“换件颜色鲜艳的衣服，记得去吹个头发，化个妆，评委大多都是看仪表的。”
她在听到宣布自己得奖名次的那刻确信了，老人的话就是至理名言。如果说今天汇集在一起的老师都是来争艳不是来比赛的话，萧余就是最后的那一名。
身上的黑大衣看起来价值不菲，也没有人家露着的脖子和大腿更显身价。高挽的头发看起来都是骄傲，也没有人家的卷发那么女人。萧余就是今天鲜花丛的一根枯木，满脸都是绿叶掉光的苍凉。
李若冰对她说：“其实所有人都听的出来，你是唱的最好的。只是，名次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能不承认，我们这些领导看到陈可语的时候眼睛都在冒光。”
萧余冷冷的看向陈可语，从读书到现在，她们都似乎一直是对头，说确切些是竞争对象，只是萧余总是输家，她败在陈可语的花枝招展里。没错，就是这个词，花枝招展。
萧余最鄙视的女人就是陈可语这类，任何时候，气温降到零下多少度，也会露着被丝袜修饰之后更见性感的腿，还有脖子上那两根美人骨。而她的眼角和唇角总是带着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她永远都要摆出一个鹤立鸡群的姿势。
萧余扬着唇角鄙视的那么一笑，转身就走，李若冰追上去说：“比赛完了还有聚餐，你知道，今天的评委都是教育部门的领导，能借此机会结识一下都是好的。”
她没有结识人任何人的习惯。
身后响起的声音那么温柔：“余余，先别走。”
她讨厌这个声音，总是带着那种要掌控别人内心的温软。除了陈可语，没有谁那么肉麻的叫过她余余。
她转身，看着陈可语，平静地说：“我很忙。”
她的手伸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身上是“地球女人”的香味，被萧余无可逃避的吸进了肺里。
她说：“你的歌还是唱的那么好，在我们这些同学里面，你永远都是实力派。”
萧余一笑，这个社会，实力派总是被偶像派打败。
她说：“恭喜你，永远的第一。”
陈可语的眼神那么的真诚：“在我心里，你才是永远的第一。”
萧余把眉毛扬扬，问：“你这学期的生源怎么样？”
陈可语笑：“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听说你这学期的生源不怎么好，我一直都想去你的幼儿园找你，只是一直忙。”
萧余的心情更加的坏，说：“我真的忙。”
陈可语拖住她，柔声说：“很久没见了，大家毕业之后，各自占据一个地盘发展自己的事业，虽然是小小的事业，都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我真的很想和你分享一些事情。”
萧余不觉得她们有什么可以分享，她们只是同学，不是朋友。
但她终于去参加了这样的聚餐，边吃东西，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陈可语。她是那么的能说话那么的能喝酒，那些领导在她的吹捧下几乎把脸笑烂。
陈可语走过来，在她耳边说：“余余，你去给他们敬杯酒吧。”
她冷冷地说：“我从来都没有喝酒的习惯。”
陈可语的手掌很温柔的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萧余的心里立马的那么一疼，起身就走。
她讨厌陈可语的温柔，她讨厌陈可语温柔的安抚的举止。她突然想起读书的时候，她们睡在上下铺，陈可语总是从上床往她的下床喷香水，总是把画的五颜六色的脸抵在她的面前，总是那么自信地说：“如果我们有留校任教的指标，我一定会是这个艺术学校最优秀的舞蹈老师。”
那时的萧余总是暗笑陈可语的天真和无知，她总是高估她自己。萧余有把握，自己一定会是留校任教的唯一一个学生。她的把握不只是自己的实力，还有就是她的舞蹈老师唐佳伦。
他在校门后的柑橘林亲吻她的时候这样说：“余，我把你极力推荐给了校长，他已经认可，你有留校任教的实力和资格。”
当时，爱情和前途在萧余的眼里都是光明的。是陈可语改变了那一切，就在毕业的前几天，陈可语从上床爬下来，钻进了她的被子，用那么温柔的手臂揽住她的腰，那么温柔的在她耳边说：“余余，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学校留校任教的名额已经定下来了，我是唯一的一个。”
当时，萧余突然的强烈的愤怒，如果说她一直都鄙视陈可语的话，这一刻，她开始鄙视一种脸蛋战胜实力的现状。
她接着说：“还有，我们的舞蹈老师唐佳伦很喜欢我，是他向校长推荐的我。”
萧余的爱情和前途在那一刻坍塌，她将陈可语从床上用力的推到地上去，大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是永远的赢家，知道为什么吗？你的全身都是可以颠覆世界的水性杨花。”
萧余毕业之后自己办了一家私立的幼儿园，很多同学都效仿她，如果说为了事业，不如说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个和音乐舞蹈有关的梦。她只是没想到，陈可语也会加入这样的行业。
她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就是陈可语，但每次教育部门有重大的会议或者活动都能遇到。她看着陈可语永远露在外面的脖子和大腿，看着她永远温柔妩媚的笑容，除了厌恶和反感，找不到其它。
萧余就是和陈可语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花枝招展，一个清高孤傲。
饶小柔扶着陈可语，她挣脱饶小柔的搀扶，在大街上踉跄地走，每走几步还转个圈，惹得不少路人观望。
饶小柔喊：“你喝醉了，小心摔跤，还有，你在大街上能够安分一点吗？”
她的手勾住饶小柔的脖子，满眼都是醉意，笑容更显娇媚：“只有你，一直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柔柔，你真好。”
饶小柔搂住她的腰说：“我送你回家。”
她笑着用手指点着饶小柔的鼻子：“你知道吗？当时所有的同学，除了萧余，我把谁也没有放在眼里。”
饶小柔责骂：“我知道，我知道，你总是说我跳舞不行。那又怎么样？你们两个当时再怎么出风头，还不是一样。”
陈可语的声音突然的哽咽了：“我头痛，其实真的很痛，我感冒咳嗽一个礼拜了，我昨天还吊盐水来着。”
“那你还穿成这个样子。”
她笑：“你知道吗？柔柔，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在痛，或者你在难过，或者你在寂寞，你要一直的笑，笑得像盛放的花儿那样，那么，你看起来就会超乎寻常的幸福。”
饶小柔柔声说：“这个周末，我把萧余约出来，我们聚聚吧。”
上了楼，饶小柔对开门的唐佳伦说：“她喝醉了，你帮她用冷水敷敷额头。”
唐佳伦把陈可语一把扯了过去，直接推到在沙发上，冷冷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喝酒的女人。”
饶小柔立马告辞。
陈可语从沙发上踉跄着站起来，边转圈边笑：“我美吗？”
他不看她，直接进了房间，把房门关拢。
她用力的拍打着房门喊：“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有女人，她也是你的学生是不是？她也很会跳舞很会唱歌是不是？那又怎么样？我今天比赛是第一名，我是永远的第一名。”
他把房门拉开，冷冷地说：“你的第一名从来都有着水分，你告诉我，今天对那些评委又抛了多少媚眼？”
她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去：“我知道，在你心里谁才是永远的第一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总是捷足先登。”
他用力的推了她一掌，再把门关拢。
她一直笑，直到笑出泪来，才踉跄着走进洗手间，用蓬头从头淋下。
早上，她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很平静地说：“这是我多少次的提议了，我们离婚吧。”
他在门口站住。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不答应跟我离婚？是为了挽救你在学校早就身败名裂的名誉吗？”
他回头，很坦然的一笑，默认了。
她笑：“也行，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的人，我一定会离婚的，我保证。”
他冷冷地说：“我能臆想出你给我戴过多少绿帽子。”
她的心在那一刻撕开般的痛，但她娇笑：“的确很多，你早就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所以你抛弃萧余，很轻而易举的得到我。只是，我在放弃留校任教的那一刻就证明了，我接受你是以为你真的爱我，而不是为了一个留校任教的名额。”
他走出去，把门用力的拉拢。
陈可语坐了很久，然后很用心的化妆，穿上裹身的裙子和高跟鞋，把帽子和围巾戴上，还架了一副很时髦的眼镜在脸上，才走下楼，用一贯有的姿势，扭着腰踩着猫步走向通往幼儿园的路。
萧余接到叶梓的电话的时候，突然的开始手抖。
毕业多少年没见过了，当时，学校每次舞蹈大赛都是她和叶梓的双人舞得大奖，她一直都称呼他为师兄，他们是同学，是朋友，更是至交。
只是叶梓在没毕业就被国家的一个舞蹈家收为了关门弟子，之后成了最年轻的舞蹈家，萧余也只是在电视上能看到他而已。
电话挂了后，她开始满柜子的找衣服，可是除了一贯的黑色衣饰，实在找不出一件看起来可以明丽一些的衣服。她还在镜子前仔细看了自己的五官，虽然仍然是未嫁之身，但皮肤再也不见水灵。
最后，她还是穿上黑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赴约了。
久别重逢，更多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安详。是岁月的打磨吗？叶梓看起来温和而且文质，少了阳光和锐气。而且他看起来明显的瘦了，萧余甚至想象，他的手臂一定再也不能把自己举起来。
除了跳舞时候的肌肤相亲，他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时隔多年，彼此更加的礼貌。
两杯清茶，散发出绿叶的清香，空气突然都变得干净起来。很多时候，时光也会倒流，萧余立马想起校园里的槐树，和叶梓抱着的吉他。
他问：“你好吗？”
她说：“好，你呢？”
他说：“哦，也好。我知道，当时的很多女生毕业之后都办了幼儿园或者是艺术学校，我这次回来，也是这样的打算，我想办一所最好的最正规的舞蹈学校。”
她吃惊的看着他：“你不上舞台跳舞了吗？”
他很平静的说：“身体出了些问题，我已经从舞蹈界退出了，可能你没有留意到新闻。”
她突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平和的一笑：“跳舞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我迟早也会走到幕后，所以，我想做一个很平凡的舞蹈老师。你不支持我吗？”
她立马说：“我支持。”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地看着她：“萧余，我回来第一个想联系的人就是你，很不容易才问到你的电话号码。多么的抱歉，大家毕业之后居然一直失去联系。”
她的眼眶突然的发热，有些感动就是那么的轻轻浅浅，但直达内心。
他说：“一起吃个饭吧，我不反对你为我接风洗尘。”
他们就在很简单的路边摊吃着东西，读书的时候，叶梓会半夜三更在萧余的宿舍外喊：“萧余，我们去翻院墙吧，我饿了。”
当时的他们特别的能吃，那个院墙根本就拦不住他们，直到他们被学校查夜的老师抓住还在全校做检讨，才没有再半夜三更跑出去吃东西。
想到这些，萧余就笑了起来。
他说：“同学们大都结婚，我很奇怪，你这么优秀的追求者一大群的人，怎么还是独身？”
她说：“你不也还没结婚吗？”
两人相互对望，突然有了一种又会意又羞涩的感觉。
他调开话题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个商人，他认为我回来办学会有很好的收益，所以他决定投资。你等着瞧，我会办一所比正规的舞蹈学校条件更好的私立学校。”
她由衷的感到喜悦。他问：“到时要来帮我吗？”
她沉默。自己的事业虽然不大，但都是从最初的艰难支撑过来的，就是这样的一份事业，让她找到更多的人生价值和意义。
他一笑：“你是老板，我开玩笑的。”
彼此都吃的不是很多，年龄也会影响胃口。大概是这样的。
他们在街灯下走着，看着彼此的影子，那两个影子偶尔重叠交错。
他终于说：“当年，我听人说你和他恋爱，后来为何分手了？”
对萧余来说，那似乎是她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耻辱。她淡淡地说：“或许，我并不懂爱情吧。我爱慕他，仰慕他，而他或许也只是欣赏我。”
他不再多问。
萧余一笑：“你还记得陈可语吗？”
叶梓立马笑起来：“记得啊，永远在飞的蝴蝶，永远在开的花。看着她，你就看不到冬天。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她和唐佳伦结婚了。”
他猛地立住脚看着她。
萧余淡然地说：“他为了她抛弃我的，你知道，陈可语永远都是我的克星。”
他很温和的笑了笑：“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萧余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故意哈哈笑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男生其实没女生早熟，但当时我也喜欢一个女生，可惜，哈哈，错过了。”
萧余问：“谁？”
他眨巴眼睛说：“就不告诉你。”
萧余作势要打他，他转身就逃，她追上去，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在大街上追赶，就像追赶逝去了的时光。
这样的场合，萧余又成了绿叶掉光的枯木。这次不只是掉光绿叶，连树皮都斑驳了。
叶梓多么的重感情，他把能联系的同学和老师都找到了，并且邀请了，在一个超大的包厢里面欢聚。
这样，萧余不但见到了不想见的陈可语，还见到了不想见的唐佳伦。
他们手拖手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萧余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也无法直面这样的耻辱，她还是坚持的认为，那是她生命中不能正视的羞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