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决战太平桥
袁梦仁回到队伍里,雨越下越大,所有的人衣服都湿透了,大家又饿又冷,天地漆黑一片。
P派队伍里有人坚持不住了,建议撤退。
袁梦仁对王达保说:“总指挥,雨下得太大,雨淋久了人要生病,就撤了吧!”
王达保说:“你是堂堂的政委,怎么坚持不住啦?我们决不能撤。”
袁梦仁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为人民司令部的人都撤,大家听到了吗?大家不准说话,立即撤!”
为人民司令部的人开始稀稀落落地撤退,其他不是为人民司令部的人也陆续跟着撤。
渐渐地P派的队伍都撤掉了,由于天太黑,好派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等到好派发现P派撤退的时候,P派的人差不多已经撤完了。
P派一部分撤退的队伍快走上太平桥南桥头时,听到桥北的太平北路有汽车从对面开过来的响声,接着桥北就响起了枪声,子弹呼啸着飞过来。尹扬紧急指挥大家退到了南桥头的一幢三层楼房里,把枪架到北面的三楼窗口,朝着桥北扫射起来。
桥北的汽车声停了下来,接着就是一阵枪响。
王达保在三楼的窗口瞭望桥北,是好派的四辆卡车停在北桥头的太平北路上,离北桥头不足百米,车上的人一边放枪,一边在下车寻找隐蔽的地方。
尹扬指挥着楼里的人,向好派不断地开枪。
这时候有人向王达保报告,楼房的东南边街上也发现了好派的人,他们也在向这座三层的楼房开枪。
王达保说:“情况很危急,我们遭遇了南北夹攻,现在是没有办法撤了,我命令所有的人分三层楼进行南北把守,不准好派靠近楼房。子弹不多了,只要好派不向小楼进攻,就不要开枪,要节约子弹。”
众人按照命令进入了防守岗位。
这座三层楼房,是太平街区区政府的办公楼,里面有电话。尹扬找到一部电话,赶快向外求援,要求P派紧急派出增援的战斗队,从太平桥南北两面包抄好派。同时,要想办法给他们送一些吃的。
这时候,好派也没多少子弹了,冲锋枪的子弹已经打得一粒不剩,剩下的步枪子弹也很有限。他们打了一阵枪,也停了火,实行就地对P派包围。他们的肚子早就饿了,有人开始吃剩下的鸡蛋和大馍。
P派的人马已经二十多个钟头没吃没喝了,多数人已经饿得支撑不住,好在楼房的厕所里有自来水,大家就排队到厕所里去喝自来水。
当晚十点许,雨越下越大,而且电闪雷鸣,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在楼房南边包围P派的好派人马,蜷缩在树下或是人家的房檐下,忽见一辆车厢焊着钢板的卡车开着大灯,向P派躲藏的楼房冲去,车头上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好派敢死队”,好派的人看到也就没有阻难。
其实这辆卡车是P派的,是冒死给楼房里的战友们送食品。卡车开到楼房边的巷子里停下,急速卸下了几箩筐大馍和包子,还有十几箱饼干。
P派得到了食品,大家抓紧塞饱了肚子。
到了半夜时分,守在太平桥北端的好派队伍,突然发现有六七两卡车隐隐约约向他们开进,大约在离他们三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用高音喇叭朝他们喊起话来:“我们正告好派,你们被我们包围了,赶快缴枪吧!好汉不吃眼前亏,投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好派也立即打开高音喇叭,叫喊着:“P派,你们乖乖地投降吧,你们没有活路了,我们一定要消灭你们,你们胆敢反抗,死的时候就到了——”
好派一边喊话,一边朝着P派停车的方向放枪。
P派虽然开来六七辆卡车,拉来三四百人,但是武器并不多,总共不超过十条步枪,子弹仅仅只有一百多发,火力十分有限。他们为了虚张声势,也向好派开了几枪。
大雨下个不止,好派的人马早就身上湿透了,个个感到浑身发冷。加上现在受到夹击,简直无处藏身,他们处于艰难境地。这时候,李复道和娄作海都感到压力很大。
好在漆黑的大雨之夜,什么也看不清楚,P派躲在楼房里的人马不敢下楼,也没多少武器可以发挥作用,他们只是苦守着楼房。P派新增援的人马几乎赤手空拳,他们只是借着夜色堵住好派的去路,并不敢进攻。
好派身陷大街,没有对外联络工具,娄作海派出两个女战斗队员化妆成家庭妇女,从一户人家的后门溜了出去,命令他们去办救兵。
对峙的双方都不敢冒进,彼此僵持着。P派倒不着急,他们有食品,厕所里又有自来水,所以他们能坚持。就开着高音喇叭拼命大叫,不停地命令好派投降。
好派虽然身处险境,但毫不示弱,他们也开着高音喇叭进行还击。
这个大雨的夜晚,太平桥方圆几里不能安静,家家户户不敢入眠,孩子们吓得蜷缩在大人的腿上不敢上床睡觉,深怕子弹飞到了他们的床上。哗哗的雨声,被不停息的高音喇叭声震得粉碎,市民们不能安宁,胆都被吓破了。
梅远和他的妈妈、舅舅、舅母已经是两夜未眠,特别是梅远的舅舅和舅母,本来就肝胆俱裂,他们哪里还经得起惊吓。他们不仅不敢睡觉,连坐也坐不住,常常是焦虑地抖着手,在黑暗里转来转去。
梅远看着三个可怜的长辈,一再劝他们睡觉,说两派的队伍离他们家有一里路远,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请他们睡觉,她值班,有事就喊三个长辈。
伍美珍颤抖着说:“不行,不行,现在人都疯了,子弹又不长眼晴,要是出了事,等你喊就来不及了。不能睡,不能睡,就这样熬着,死也要死个明白。”
梅远说:“舅母,没那么危险,他们都是耀武扬威,并没有多大能耐。”
祝安宝说:“梅远,不能大意,他们没有干好事的能耐,要是干起坏事来,那就说不准了。”
梅远一家人正说着话,她家附近的大街上又有高音喇叭响起来:“好派的王八蛋们,我们是P派敢死队,你们被我们包围了,快滚出来,你们的死日子到了——”
原来是P派又调来一批人马,就在梅远家附近的太平南路堵住了好派在太平桥南端包围P派的队伍。这批人是步行来的,所以来得比较晚,他们用一辆板车拉着高音喇叭,向好派展开了精神攻势。这批人数量不少,隐隐约约地看着有两百多,他们封住了街道。其实他们一点战斗力也没有,都是拿着木棒和铁棍来的,被他们堵住的好派手上有十几条枪,好在好派没有多少子弹了,不敢随意放枪。
好派的队伍被堵住以后,听着P派高音喇叭的嗥叫,顿时惊恐起来,他们这支队伍只有四十多人,力量非常单薄。夜雨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他们虽然搞不清P派具体有多少人,估计P派的人马至少是他们数倍。现在这支队伍一头有P派新增人马的围堵,一头有楼房里的P派人马拦截,没有任何退路。现场的指挥者,把手上有枪的人集中到一起,让其他人隐蔽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准备靠十几条枪与街上堵截他们的P派人马决一死战。
P派堵截好派的队伍因为没有正经武器,他们不敢随便前进,就呆在原地,用高音喇叭拼命空喊,既是吓唬好派,也是给自己壮胆。
梅远一家人听到了P派的喊话声,知道P派又增加了人马,看来这场骚乱一时不会收场。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坐立不安,不知道这恶作剧样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明天家里的五香蚕豆就要吃完了,水也没有了,日子怎么过。
雨一阵猛似一阵,但天渐渐地有点泛亮了,意味着新的一天就要到来,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
这时候,被堵在太平桥南端的好派队伍,朦胧中发现堵截他们的P派队伍好像没有枪支,就试着朝对方放了两枪,等了片刻,果然听不到P派的枪响,所以他们认定这支P派队伍没有枪支。他们的胆子壮了起来,觉得他们的危险大大降低了,他们凭着他们手中的十几条枪,完全可以吓唬住那些P派的狗熊。
天正式亮了,好派的增援队伍朝太平桥两端开过来,桥南、桥北各开来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当然双方新增的队伍都没有枪支,手里拿的只是木棍、铁棍和各种刀。
P派拥在太平北路的队伍,没有感到形势过分吃紧,因为他们有数百人,手上毕还有十几条枪。而太平南路的P派队伍就感到很紧张,他们北面是有枪支的好派队伍,南面是好派的千人之众,南北向他们一夹攻,他们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活捉。好多人有生以来没见过这种势头,几乎是感到末日来临,有的人被吓得发抖,有的人偷偷地流泪。这时候想找个人家躲避一下都难,谁家敢在这时候为他们开门,现在他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翅也难飞。而这时候雨也停了,非常有利好派进攻,P派危在旦夕。
就在此时,南端的好派队伍骚乱起来,在他们南边,P派又开过来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他们铁桶似的堵住了好派的队伍。P派新来的人马虽然也是钢筋木棒队伍,但他们仗着人数众多,如潮水般涌来。
P派总结了经验,他们在尹扬的电话指挥下,主动放弃了桥北,只堵截太平南路,决意把太平南路一带占领下来。于是,P派不断向太平南路增人,将人员沿路撒开,占据了太平南路东西的所有大街小巷,占领一处就封锁一处,好派无法在太平南路插足。两个小时以后,太平南路一带两三平方公里的地方,包括市中心全都瘫痪了。
好派无法向太平南路增援,他们就把能集中起来的人马全部布置到太平北路,控制了太平北路一带的所有地区,在他们占领的底盘内实行了全面戒严。
古老的横江城,以太平桥为分割点,形成了南北对峙,全城死气沉沉,能听到鬼叫,所有的商店和各单位都不敢开门,人不敢上街,家家户户不能买水买菜,市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梅远家的五香蚕豆吃完了,这天中午什么也没得吃了,妈妈祝秀芳因为有低血糖病饿晕倒了,连水也没有得喝。梅远万般无奈,只好抓几把米放到锅里去炒,米炒熟了,让妈妈嚼了一点炒米,又吃了一点咸菜,才渐渐好转了一点。梅远和舅舅、舅母一起把剩下的炒米吃了。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市政府组织两百多个市民,在市政府领导的带领下,组成了宣传队,步行到大街上,拿着印刷的纸片,向两派宣传市政府的五条新命令:一、两派都必须立即无条件撤退。二、两派都不准开枪和动用武器,立即把武器上缴到市政府。三、两派必须就地放下手中的钢筋和木棒等物件。四、两派立即撤除所有的封锁,不得扰乱市民生活,让市民能够自由通行。五、两派所有参与武斗和封锁街市的人员必须立即回本单位上班,特别是尹扬、娄作海,身为市政府工作人员,应带头执行市政府的命令,他们如执迷不悟,就坚决开除其公职。
两派看到市政府的命令,听了市政府和市民的宣传,好像不闻不见,也不与市政府和市民争辩,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寸步不让。
到了下午四点钟,祝秀芳又要晕倒,梅远怕妈妈出生命危险,她为了相依为命的妈妈,毅然拿着水桶到卖自来水的小屋里去买水烧饭。祝秀芳拉住她,死活不让她出门。梅远挣脱了祝秀芳,强行出了门。隔壁的二婶听到了梅远家的开门声,她也开了门,看梅远拿着水桶,她也拿起水桶紧紧跟上了梅远。
梅远和二婶走到离卖自来水的小屋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两个P派的人拦住了他们。
梅远说:“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出来买点自来水回家,煮点饭吃还不行吗?”
其中一个P派的人说:“不行,现在戒严了。”
梅远说:“市政府不是已经发布了命令,市民可以自由通行,我们去卖自来水也不行吗?”
另一个P派的人说:“说不行就不行!”
梅远没有跟P派的人多说,多说也是白说,他们好像是疯了,她拉着二婶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两个P派的人要继续阻拦梅远和二婶,并和他们拉拉扯扯,梅远和二婶也不理会,径自冲到了卖自来水的小屋前,小屋里没有人,好在自来水龙头开着,梅远和二婶每人放了一桶自来水。
P派的两个人看自来水龙头开着,他们顾不上管梅远和二婶,赶快跑过去把嘴巴伸到自来水龙头上去喝水。他们的肚子饿极了,现在能喝口自来水也是好的。
梅远打回了自来水,这天晚上他们家吃上了一顿晚饭。吃过晚饭,梅远想想其他邻居家可能都还是没有吃的和喝的,她就又冒着危险,到附近的邻居家告诉大家可以到卖自来水的小屋去打水,邻居们听了都很高兴,纷纷冒死出门去打自来水。
守在太平南路的P派人马见有许多市民出来打自来水,严重破坏了他们戒严,就慌忙进行阻拦。市民们并不把P派的人当一回事,P派人员大光其火,就派出人挥着棍棒把市民往回赶,市民们哪里服从,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回去,回去家里没水烧饭,一家人都会被饿死。于是,有些市民就坚决反抗,和P派的人拉扯起来,有的市民就喊:“P派动手打我们老百姓了——”
这时候,梅远等人赶了过来,梅远跟P派的人说:“市政府的新五条命令我们全都听到了,你们不能封锁街市,不能扰乱市民生活,你们的所谓封锁早就该撤。”
P派有个人说:“市政府算什么,我们是造反派,我们不撤,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梅远说:“这话说得不对,你们怎么能封锁老百姓呢?老百姓总有过日子的权利吧!其实,你们也是老百姓,你们既然是老百姓,那又怎么能坑害老百姓呢?你们自己在这里受苦受怕,还打扰我们过日子。我们这里被你们搅乱了,你们家那里很可能也被别人搅乱了,可能也没饭吃,没水喝。这是何苦呢?你们为我们老百姓抬抬贵手,自己也回家去歇歇,这不大家都好吗?”
P派有个人跳起来朝着梅远大叫:“你说什么呀?什么叫打扰啊,我们是在革命,是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只有你们回去,我们不能回去。得得,不要破坏我们的战略部署,你们都回去。”
梅远说:“这些人就是去打自来水回家做饭,大家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你们不能阻拦大家,你们就行行好,发发慈悲吧!”
P派的人说:“革命就是革命,发什么瓷杯铁杯,这里是我们的占领区,我们说了算,你们快回家安安稳稳地呆着,现在大家都要干革命,两天没吃没喝有什么了不起。”
梅远生起气来,说:“你们算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叫我们回家,不让我们去打自来水。我看还是你们回家好。市政府几个小时前就命令你们撤退,你们还在这里赖着干什么,谁承认你们是革命呀?不要自封。市政府命令你们不要干扰老百姓生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打自来水?”
P派的人无言以对。
梅远朝邻居们一挥手,喊道:“大家不要管他许多,我们走我们的——”
众人推开P派的人,朝卖自来水的小屋冲过去。几个脚步快的人先冲到了自来水龙头前,他们拥挤着争抢自来水的龙头,你推我挡,互相争夺,弄得谁也打不到水,后面的人急得嗷嗷大叫。
梅远站到自来水龙头边,大声说:“我现在不打水,大家要是信任我的话,我就给大家放水,请大家排好队,这水嘛,放起来很快!”
众人渐渐排起队来,梅远按次序为大家放着水。
邻居们都打了自来水回家,每一家的吃喝也就解决了。P派有几个人找到梅远家,他们说梅远很有组织能力,号召力也很强,现在老百姓家里都有吃的喝的了,要请梅远出面动员老百姓给他们送点吃的喝的。
梅远看看站在她面前的几个P派的人,问:“你们要吃的喝的干什么?”
P派的人说:“我们好长时间没吃没喝了,大家现在又饿又渴。”
梅远说:“既然你们又饿又渴,还在街上瞎闹什么,你们回家吃饭喝水去,那不比在这里受苦受难好呀!”
P派的人说:“现在讲那些无用,你就辛苦点为我们出个面吧!”
梅远说:“我没那个能耐,我出不了面,你们本来能回家,为什么要在这里麻烦人。如果现在老百姓给你们吃的喝的,那就是害了你们。再说,你们两派都把老百姓得罪了,还想指望老百姓同情你们,大家即使不恨你们,至少也讨厌你们。”
P派的人只好作罢。
好派与P派继续在街上耗着,各派被市政府点了名的头头们,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但是双方在市政府的五条新命令发布以后,行为都有所收敛,他们虽然没有缴枪,但都停止了射击。
晚上八点以后,市政府的宣传队都回家休息去了,全市各条街上的大喇叭反复播放着市政府的五条新命令。好派听得烦了,把他们占领区的高音喇叭电线都扯断了,他们以为不听广播心里就不烦。
到了半夜以后,两派的人都饿得浑身乏力,有的人自来水喝多了,再喝自来水就要往外吐,有的人想回家,但是又不能开口,想溜掉,但是大家抵在一起根本无法脱身。大家除了饿,还要被蚊子咬,瞌睡又无情地袭击着每一个人,一个个被弄得灰头鼠脸的,好像生了病一样。明显都是在硬撑着,死要脸活受罪,心里已经忘记了什么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战,其实双方都失去了斗志。
第二天早晨,祝秀芳起床后,下意识地拿起买菜的篮子欲上街去买菜。梅远说:“妈妈,现在街上哪还有人敢卖菜呀,算啦,我们就炒点腌菜,煮点稀饭吃把!”
吃过早饭,梅远心里想,要是好派、P派都不撤,这样闹下去全市不就瘫痪了吗?买不到菜,粮店也不敢开门,再有几天不就弄得民不聊生了吗?这时候,市政府实际上也是名存实亡,市政府的命令对于造反派们来说等于是耳旁风,这该怎么办呢?
梅远想找隔壁的二婶,二婶是居民委员会主任,请二婶组织居民上街把自家参与武斗的亲人劝说回来,这样,两派的人就会动摇。二婶听梅远说过后,信心并不大,她觉得不一定有效果,但是二婶还是答应和居民们商量。居民们听二婶一说,个个都表示支持,家里有人在街上参加武斗的居民早就心急火燎,恨不能一把将自家的亲人从武斗的队伍里抓回来,于是,马上就答应了二婶。
二婶组织了本居委会一百多名老爷爷、老太太和其他居民,排着队走上了街,他们无论见到好派还是P派的人,都要拱手作揖,请大家尽快撤离回家,见到熟人、亲戚、家里的儿女、丈夫、兄弟姐妹,就拼死拼活地往家里拖。
参与武斗的那些人,经居民们一拖,都觉得机会来了,他们有不少人本来是想走不能走,现在有人拖他们走,他们就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梅远和她的妈妈、舅舅、舅母都上了街,他们劝走了很多熟人和亲戚。梅远不经意间,过了太平桥,来到了太平北路,一抬头,看到的是一脸污垢,衣衫褴褛的归二宝。归二宝站在马路边无精打采地抽着香烟,他见了梅远感到很吃惊,也很亲切,好像在生死场上遇到了故旧。
归二宝主动地与梅远握了手,他说:“梅医生,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了?”
梅远笑着说:“老同学,我是来看望你的,不,是来动摇你的军心的!你还好吧?”
归二宝说:“还好,就是快饿死了!”
梅远说:“这好办,你到我家去,我做饭给你吃!”
归二宝说:“现在两军对垒,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梅远拉住归二宝,拼命地拖着,说:“走吧,你就走吧!”
归二宝的卫士们立即涌上来,隔开了梅远和归二宝,归二宝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梅远再也无法看到她。
这天中午,街上的高音喇叭广播了省政府的命令,命令两派必须在晚上六点钟以前全部撤离,并且明确宣布尹扬和娄作海停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