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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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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扫四旧

  学校大乱,横江市自然也是大乱。各种舆论狂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波澜壮阔,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社会出现了动荡,正常的秩序被打乱,日常生活失去了常规,人人在劫难逃,学生全部失学,工农业生产不能正常进行,随时可能停产、停业开批判会,上街游行,写大字报。人心乱了,到处充满忧虑和不安,谁都不知道这一场疯狂将会造成什么恶果。每个有学生的家庭都忧心忡忡,孩子们有的几岁,有的的十几岁,大学生也才二十来岁,被赶出了学校,一代青年就像树苗被拦腰砍了一刀,他们的年华眼看就要荒废。家长们心急火燎,毫无办法,这些无辜的青少年们今后怎么办?国家今后怎么办?感到天地昏昏,谁也看不清未来。

  梅远好多天没到学校去了,学校里除了乱哄哄的,没有正经事,稍不注意还要惹上是非,弄得心里不舒服,她就到处借书在家里看,只要是书她就不放过。她除了看医学书,还看天文地理和小说。她要是看书看累了,就帮着妈妈洗衣服做饭,让妈妈回到家里能清闲一点。

  这天下午,梅远在家里呆长了感到疲倦,不由得心烦意乱,显得无比焦躁、忧虑、无望。于是,她一个人来到长江边。她像一尊冰凉的石头,立在陡峭的江岸上,江水在她的脚下拐着弯,由东西走向兀然改为南北走向,浊水横流,这就是横江市称谓的由来。她眺望着低吼的长江,心潮翻腾,阴沉沉的天底下雾气茫茫,旋流失去了方向。

  梅远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她看着滚滚的江水,感慨万千,不知所以,只觉得天南地北,一片混沌,好像从此再没有晴天丽日。仿佛长江这个伟大的母亲肝肠翻转,陷入了无尽的悲哀,不知世上究竟还要发生什么事情。她觉得眼前的浊浪没完没了,青春已经不再,命运坠入了无休无止的狂流,长此以往一生也没有出头的时候。

  此时,梅远看到有几只散失的飞雁隐隐地由北向南逆着江水飞来,一路嘎嘎地苦叫着,离她越来越近。原来飞雁正遭到一只麻鹰的追击,飞雁拼命逃避,看不到太平的地方。飞雁窜过了梅远的头顶,麻鹰紧追不放。

  飞雁落进了江畔的苇丛,麻鹰嘶叫一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悻悻地飞去。

  梅远不由得心生感想,飞雁呀,你遭际不测的时候,还有苇丛为你遮蔽,我面对天下大乱连个躲让的地方也没有。我十几年的寒窗之苦,一朝付诸东流,有些人还不顾一切地打击我。打击本来也不算什么,人生哪能不遇到风雨。只是这书不给读了,学校被毁了,我现在还能干什么?这辈子还能当医生吗……她想着,想着,心灰意冷,滔滔长江穿越着低垂的天空,大地无声,市区那边锣鼓狂躁地响着,大概又有一批人在街上游行闹革命。梅远,痛苦的梅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她面对长江泪如雨下,江水急速翻腾,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梅远听到从下游吹来的北风里飘着一缕笛声,那笛声旋律清凄,似乎有些熟悉,她想,莫不是秦永龙在那里吹笛子。她拭去眼泪,朝笛声传来的江岸走去。

  笛声越来越近,梅远看到一处江岸的斜坡上坐着三四个人,她走近一看,坐在地上吹笛子的果然是秦永龙,和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周玉霞,艾问江,孙大明。她走近众人身边,挨着周玉霞坐下来。

  在场的同学们看看梅远,谁也没说话。

  过了片刻,周玉霞说:“音乐家,别吹了,越吹越让人伤心,你把街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跟梅远说说。”

  秦永龙把笛子夹到腋下,低下头说:“为什么非要我跟梅远呀?”

  周玉霞说:“那不是你最先看到的吗?”

  秦永龙说:“不说了吧,说了心烦,不就是斗来斗去的那一套吗?”

  梅远说:“又是涉及我的事吗?不好说是吧?”

  秦永龙说:“没什么不好说的,街上有一大帮人在示威游行,抗议报纸点名批判你,说你只是一个学生,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你,莫非是要转移斗争大方向,为资产阶级打掩护,他们要封报社,报社的人都被吓跑了。”

  梅远听了并没有多高兴,只说了一句:“大路不平自有人铲。”

  外号叫明哲保身的孙大明说:“梅医生,你的心理状态真好。要是我被报纸点名了,那我还不吓死啦!那些人把你当口舌,批来斗去的,你还若无其事。”

  梅远说:“我有其事又能怎么样,身为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小老百姓,只能睁着眼让人家祸害呗,这不是皇帝要称霸天下,老百姓无辜遭难吗?”

  孙大明说:“梅医生,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现在革命风潮正起,你说话要注意点,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再加害与你,要是被人家害惨了,一辈子都爬不起来。我们还是要……要谨慎点,不能出纰漏。”

  梅远看看孙大明说:“我们就这么大能耐,能出什么纰漏,这年头人家要害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什么时候惹过龟孙子?什么时候惹过报纸?他们凭什么不非要害我?”

  艾问江看看像羊羔一样纯良的孙大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周玉霞说:“孙大明,你明哲保身并不算错,可是你现在能保什么?你谁也没得罪过,为什么无端地不给你上学,你保啊,你能保得了?现在大风漫天刮,狼烟四处起,所有的无辜者都在劫难逃。”

  孙大明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他呐呐地说:“那像我这么没用的人,只好眼睁睁地等着倒霉啦!”

  秦永龙说:“课停了,大学不准考了,你还以为你没倒霉吗?”

  孙大明的眼睛湿润了,他是多么想上大学,他仰头看着天,过了半晌,说:“昨天晚上龟孙子偷偷地跟我说,市里有人向他透露,只要大家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表现好,今后国家就可以直接给予安排工作。”

  梅远说:“可能吗?现在各单位都在闹革命,都不能正常上班了,哪里还能给别人安排什么工作。龟孙子纯粹是心怀鬼胎,想拉拢你。”

  周玉霞说:“这话我也听说过,是一个在市政府工作的人跟我爸爸说的。”

  艾问江说:“不可能!”

  秦永龙说:“街上可能还在闹腾,锣鼓还在响,那些人真有力气。我的肚子已经饿得鬼嘶鬼叫了,回学校去吧,躺到床上去等着吃晚饭。”

  梅远跟着几个同学一道回到了学校里,他们走到教导处办公室门前时,只见归二宝等几个人在教导处的办公室内外忙活着,归二宝正朝着教导处办公室的门口贴一张大纸条,其他人在教导处办公室外面插旗子。梅远等人站了下来,想看看归二宝贴的到底什么。归二宝把手中的大纸条贴到门旁边的墙上后,双手叉腰站在他贴好的纸条边乐滋滋地看了又看,纸条上写的是:横江市扫四旧指挥部横江一中分部。

  艾问江说:“呵喝,又冒出一个分部来了!”

  归二宝看也不看在他身后说话的人,划着手说:“对,又一个分部胜利诞生了,我是分部的指挥长,郑恒贤老师是辅导员。”

  秦永龙说:“吔,真邪门,你也能当什么鸟指挥长,如此看来狗也能拉犁了!你的指挥长是自封的吧!”

  归二宝一听说话的人腔调不对,这才扭过头来,看看是梅远等人,就趾高气扬地说:“不准胡扯,我的指挥长是市扫四旧指挥部正儿八经任命的。你们……你们有什么好感冒的……该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梅远冷冷地说:“你看呢?”

  归二宝摸不清头脑,就说:“梅远,报纸上登的关于你的事,不是我写的,是他们编辑部写的,冒用了我的名字,你要找就去找他们!”

  梅远说:“我没力气找你,你是恶魔,你干了坏事心里鬼火燃烧,你一定要会遭报应。我从来没做过不好的事,不怕半夜有鬼叫。”

  归二宝说:“那好,那好,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艾问江说:“我们走吧,现在倒真是乌龟做大人了。”

  梅远等人走了不远,广播里响起了归二宝声嘶力竭的叫声:“全校战友们,现在,现在学校扫四旧指挥部有重要通知……啊,有重要通知,明天上午八点,明天上午八点,大家到学校的操场上集中,和全市革命战友一道,上街扫四旧,请大家及时参加——”

  归二宝在广播里一连叫了四五遍。

  孙大明问梅远:“你明天去吗?”

  梅远说:“我不去,我明天在家里洗衣烧饭。”

  孙大明又问其他人:“你们去吗?”

  秦永龙说:“我去,但我不参加什么扫四旧,我当旁观者,去看热闹,看一些人怎么作害。”

  艾问江和周玉霞也说要去看热闹,梅远最后说大家都去看热闹,她干脆也去看看。

  孙大明看看众人,说:“学校太乱了,我回家去了,学校乱得我不敢在那里呆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横江一中的操场上红旗招展,归二宝双手叉腰站在横江一中扫四旧分部的大旗下,郑恒贤背着手站在归二宝旁边,仇琼双手扶着指挥部大旗的旗杆,看来她是今天这场战斗的旗手。但是,来参加扫四旧的师生员工并不多,大约只有三四百人在操场上乱糟糟地晃荡着,他们还不到全校师生员工的百分之二十。

  郑恒贤看看没有什么人再来了,就对归二宝说:“不等了,我们出发!”

  归二宝向空中一挥手,大嚷着:“战友们,出发——”

  仇琼扛起扫四旧大旗阔步走在前面,后面的人一窝风向前涌动着。一出校门,众人就跑到了仇琼的前面,那杆大旗落到了队伍的后面。

  横江一中扫四旧的队伍走了不到一里路,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少人挤在街边看稀奇。他们走到一条小巷时,巷口又出来一支二百来人的队伍,好像是什么药厂的,也打着扫四旧的旗号。

  归二宝一下来了劲,跳起来喊口号:“扫四旧,立四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万万岁——”

  另一支队伍也喊起了类似的口号,一时间大街上口号此起彼伏,路人目瞪口呆,都不知道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归二宝和郑恒贤带着横江一中的队伍来到了市中心的十字街,这里是横江市的闹市区,街上人很多。此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扫四旧的队伍正在朝这里蜂拥而来。一时间,街上的闲人和扫四旧的队伍互相挤杂到一起,把个十字街堵得水泄不通。

  横江一中的师生们都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扫四旧,也不知道什么叫四旧,谁也说不明白究竟要干什么?归二宝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到一个横江市扫四旧指挥部的头目,就问他应该到哪里去扫,扫什么玩意。那个头目手一挥说:“你们尽管随便扫,四旧到处都是,看着什么不顺眼就扫什么。”

  归二宝霎时茅塞顿开,带着一百多人冲进了百货大楼,见到大楼里的商品就动手扫,营业员们自发地挽起臂,喊着口号:“国家财产谁也不准侵犯——”、“头可断,血可流,誓死保卫国家财产——”

  归二宝等人傻眼了,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誓死保卫国家财产,他没了辙,其他人觉得百货大楼里的东西确实都是国家财产,哪能乱来呢?如果在商店里乱来,那不成了强盗呀,那还不要被枪毙呀!众人踯躅起来。

  郑恒贤突然指着布匹柜台上的布说:“那些花布上印着龙,还有凤凰和牡丹,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都是四旧呀!别怕,凡是有四旧的商品统统搬走,一点也不留,谁敢阻挡就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决不饶恕!”

  扫四旧的队员们发起疯来,冲散了挽着胳膊的营业员们,不分好歹地往外搬所谓四旧商品,五层百货大楼瞬间被扫四旧的队伍占领,乱作一团。

  这时候,有的品质恶劣的闲杂人员混进了百货大楼,整个百货大楼失去了控制,爱占小便宜的人趁机摸个手电筒、袜子什么的装进口袋,胆大的干脆拿衣服,甚至拿手表等贵重物品。

  梅远楚着眉在百货大楼门前看西洋景,她见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百货大楼里走出来,她走过去,拉住中年男人义正词严地阻止说:“这是国家财产,你不能拿走。”

  中南男人强词夺理地说:“这辆自行车是凤凰牌的,上面有凤凰,是四旧,我要把它扫掉。”

  梅远说:“你把它往哪里扫,想扫回家是吧?”

  中年男人说:“你管不着,你……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绝没好下场!”

  梅远说:“你抢劫国家财产,我一定要管!”

  中年男人狠命推开梅远,推起自行车就要走。这时候,郑修才、艾问江、秦永龙站到了中年男人面前,三个人同时抓住了自行车。

  艾问江对中年男人说:“这是人民的血汗,你不能把它拿走,快丢下来!”

  中年男人看着三个小伙子拦着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自行车拿走了,他就甩起脚把自行车的轮子跺坏了,边跺还边骂:“他妈的,你们想保护四旧,休想,老子一定要把它彻底扫掉。”

  眼看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就这样被毁了。

  闹腾完了百货大楼,扫四旧的队伍又纷纷去寻找别的可供发泄的目标。

  归二宝和郑恒贤、仇琼等把横江一中的扫四旧队伍带到了横江市图书馆,疯狂的队伍直接冲进了图书馆的书库。

  仇琼站在书库中央,说:“怎么办啊?中国有多少毒草,这里就有多少,这怎么扫得完啊!”

  归二宝说:“拼命扫呗,管他有多少,先把书从窗口往外扔,然后把它们搬到一个地方放火烧掉。”

  于是,大家打开书库的窗户,不顾一切地往外扔书,有的人干脆边扔边撕。有的同学看着被扔掉的都是好书,心里非常不忍,就靠到书橱边看起书来。

  其中有个很特别的人,就是袁梦仁,他平时特别爱书,看大家到图书馆扫四旧,就迟疑起来,他站在图书馆外没有进去,呆呆地沉思着。忽然,有一本书飞到了他的头上,他闪到了一边,接着不断有书朝他飞来,而且都是崭新的馆藏书,有天文地理、数理化等科技书,也有《西游记》等四大名著及唐诗、宋词、元曲,并有外国名著,他不禁心疼起来,就把被扔在地下的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一会就捡了一大堆,他干脆脱下身上的罩衣,包起一大包书,扛起就跑。

  袁梦仁奔进一条小巷,只见梅远、艾问江、秦永龙、郑修才四人迎面徜徉而来,他站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弄了一大堆书,龟孙子他们正在图书馆里扫书,你们快去,也拿一些书回家去看。”

  秦永龙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书是公家的,个人怎么好拿呢?”

  袁梦仁说:“你真是音乐家,死脑筋,龟孙子他们把这些书扫了,马上就要把被扫的书烧掉。他们扫的都是经典书籍,烧掉了不可惜呀,你们都去拿一点,就算是抢救书籍,快去,快去,拿得越多越好。”

  梅远说:“圆周率说得对,说得对。你快扛着书回家,我们去拿,一定拿。”

  梅远说着就跑起来,其他三个人也跟着跑。他们跑到图书馆旁边一看,几乎晕了,地下扔得到处是书,狼藉一片。他们也仿效袁梦仁脱下上身的罩衣,每人包了一大包书急速夺路而去。

  在归二宝、郑恒贤等人横扫市图书馆的同时,有个大学的扫四旧队伍扫了市博物馆,有个工厂的扫四旧队伍扫了市京剧团。时至上午十一点,市扫四旧指挥部觉得这次扫市图书馆、市博物馆、市京剧团取得巨大胜利,要及时把胜利推向新高潮,把四旧物品集中到一起放火焚烧,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壮大声势。

  市扫四旧指挥部派出卡车,把市图书馆的书籍,把市博物馆的文物、把市京剧团的服装道具等拉到了市体育场,其中有各种书籍,有字画古董,有龙袍玉带等各种戏剧服装和剧本,堆成了一座小山,可以说价值连城,其中不乏无价之宝。有人朝所谓的四旧物品上倒了一些汽油,朝有汽油的地方扔了一个火把,顿时烈焰熊熊,体育场变得昏天黑地。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地下渐渐隆起了一堆灰烬。

  扫完四旧回校的归二宝,饱餐一顿以后,激动不已,他正想再干点什么更有刺激的事,市扫四旧指挥部给他打来电话,说扫四旧刚刚掀起高潮,要发扬趁胜追击的精神,不怕疲劳,命令归二宝再带领队伍深入到居民家里去扫四旧。归二宝接到指令,立马豪情满怀,网罗了十几个人,扛起扫四旧大旗耀武扬威地又出发。

  归二宝一帮人出了校门,正要冲进一户人家动手,被路过的郑恒贤看到了,郑恒贤喊住归二宝等人说:“你们不要在学校附近扫,以后被人家认出来不好办,你们要到远些的地方去扫,越远越好。”

  于是归二宝等人继续前进,一路走,一路喊着口号,他们来到一处居民区,看到一户人家门上贴着一副门对子,归二宝一挥手说:“门对子是四旧,把它撕掉!”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人家的门对子撕了。

  接着,他们冲进了隔壁一户开着门的人家,在人家的家里到处找来找去,也没搜到什么,正准备离开时,一个人发现这户人家的蚊帐钩子上有个“寿”字,就把它扯了下来,用脚跺烂了。就这样,他们一家挨一家地扫着,不知怎么扫到了梅远家。

  梅远正开着门在家里洗衣服,归二宝带着几个人窜了进来,乱哄哄地一下就把小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梅远心里一愣,问:“归二宝,你们干什么?”

  归二宝故意无所谓地说:“不就是扫四旧吗?不知道这是你家,既然我们来了,就走走过场吧!”

  梅远说:“我家就这么巴掌大地方,什么也没有。”

  归二宝一边对梅远说:“我知道,我知道。”一边划着手说,“大家行动迅速点?”

  一个学生发现梅远家灶台上有个五六寸高的石头菩萨,就喊归二宝说:“指挥长,这里有个石头菩萨。”

  归二宝故意问:“你看准确了吗?”

  那个学生说:“我看准了!”

  归二宝陪着笑脸对梅远说:“梅医生,看来菩萨是逃不过了,我们只好把它收走了。”

  梅远说:“不收就不行吗?”

  归二宝说:“不收?我没那个权利,请你谅解。”

  正在这时梅远的妈妈祝秀芳回家来了。

  梅远指着手上拿着菩萨的学生说:“妈妈,他们要把菩萨收走。”

  祝秀芳伸手要把菩萨从那个学生手上抢回来,那个学生死活不放。

  归二宝说:“那我们就不带走了,现在就把它砸碎。”

  那个学生应声把菩萨扔到了门外的一块石头上,啪啦一声砸得粉碎。

  梅远质问归二宝:“龟孙子,你这是走过场吗?是打砸抢,是破坏!”

  归二宝说:“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个石头菩萨又不值钱,你要多多谅解哦!”

  梅远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归二宝大声吆喝起来:“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有问题的东西,快看,快动手!”

  归二宝明明看出梅远家再没有什么可折腾的东西,但他要在梅远面前抖一抖威风。忽然他发现梅远家的小饭桌上摆放着梅远复习时用的课本和高考复习材料,就好奇地伸手一翻,有几个笔记本是艾问江的,他的心顿时变得阴暗起来,就把那几只笔记本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翻弄着,鼠眼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想找出点什么眉目来,但没找到。

  梅远说:“龟孙子,你看什么?那些都是复习笔记,算不上四旧吧!”

  归二宝说:“嘿嘿,不是四旧,不是四旧,不过我手上这几个本子好像不是你的,是别人的。”

  梅远从归二宝手中拿回了那几个笔记本,又递了几个笔记本过去,说:“对,这几本是别人的,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谁不借人家的东西呀!其实不止是这几个,我再拿几个给你看看。”

  归二宝赶快划着手说:“哦,不看了,不看了,复习笔记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是觉得艾问江的字写得好,我是欣赏他的字。我们走了,走了。对不起,打搅了,打搅了!”

  归二宝走过以后,梅远凝视着散落在地下的石头菩萨碎屑,百思不得其解,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怎么革到市民的家里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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