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男生让一下
孙大明把艾问江和秦永龙的水杯都装上了水,暂时都交给梅远和陈定春保管着,现在人在躁动,水杯无法传到主人们的手里。
梅远等人买上了馒头,也有了水,心里就踏实多了,情绪也安定了下来。
陈定春说:“我们吃馒头吧!”
孙大明说:“等一会,等列车开了,人都安定了,我们再吃馒头,现在要吃,爱因斯坦和音乐家只能看着我们吃,那他们还不流着口水喊亲娘呀!”
陈定春想想孙大明说得不错,就看看馒头,轻轻地舔了舔嘴唇。
列车开动了,果然还有几个人没来得及买上馒头,他们真恨不得哭天喊地,满脸愁苦。
艾问江觉得这种状况真不堪设想,要不是梅远和孙大明勇敢,他们一定买不上吃的,也弄不到喝的,那就惨了。
广播又响起来了,通知各车厢赶快关车窗。
列车终于如期开动了,车厢里的人又躁动起来,大家正在设法归位。孙大明又蜷缩到座椅肚下,说:“爱因斯坦,你等一下把我的水杯和馒头拿给我,我现在是个饿狼,既想吃,又想喝。”
艾问江说:“你躺在座椅肚下,不方便吃喝呀!”
孙大明说:“没问题,我是妇女坐月子,睡着吃,睡着喝,好福气。”
车厢里笑做一团,这人啊,只要有了吃的和喝的,就能乐得起来。
有个正躺在行李架上吃馒头的男生说:“我也是在睡着吃,睡着喝,我也在享受坐月子的幸福!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真不可思议,不让我们读书,倒创造条件让我们在火车上坐月子!”
车厢里响起了一片掌声。
梅远和陈定春都不禁脸红起来,他们不是也要睡着吃,睡着喝吗?
有人边吃馒头,边哼起《摇篮曲》来:“宝贝……”
艾问江现在就站在孙大明身边,他把手伸向行李架上的梅远,梅远递了两个馒头过来。艾问江把两个馒头给了孙大明,梅远又把孙大明的水杯递了下来,艾问江又把水杯交给了孙大明。
梅远和艾问江先把孙大明服侍好了,接着他们都吃起馒头来。本来普普通通的馒头,现在吃起来比什么都香甜。
整个车厢都在吃馒头和喝水,但有十几个人既没吃的又没喝的,显得特别可怜。有人提议,每人省下一点馒头,给那些没买到馒头的人吃。
正在这时,列车员拎着一大网兜馒头挤到大家一起,她说:“没买到馒头的人,现在给你们一人发一个馒头,虽说少了一点,总比没有好啊,你们将就着吃吧!”
大家都叫起好来,总算所有的人都有了一口吃的。
梅远掰下半个馒头,对艾问江说:“我吃不下两个,这半个馒头给你吃。”
艾问江早就把馒头吃完了,他看着梅远手中的半个馒头,摇着头说:“不要,不要,我吃好了,再喝点水肚子就饱饱的了。”
陈定春也掰下半个馒头对秦永龙说:“嘞,这半个馒头给你吃。”
秦永龙说:“我手中的馒头还没吃完,你吃你的,在这种时候不要讲客气。”
孙大明在座椅肚下叫起来:“你们馒头吃不掉,怎么就想不到我呀,我在坐月子,能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艾问江说:“你不能多吃,吃多了,长的太肥,就不下奶水。”
周围的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一个梅远他们不认识的胖男生说:“你们就把不吃的馒头让给我吃吧,我两个馒头只填了九又九分之一的肚子,你们要是把那两个半个馒头让给我,我就不叫你们红卫兵小将,封你们为红卫兵大元帅!”
梅远温柔地说:“算了吧,你都长圆了,我们不害你了,我们还是自己吃!”
胖男生挥着比别人大腿还粗的胳膊,大喊起来:“要斗私批修——”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车厢里顿时一片欢乐。
列车在前进,车厢里的人吃着、喝着,其乐融融。
吃过,喝过以后,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定春焦躁起来,梅远受她的感染,也显得有些不能安宁,两个人爬在行李架上,都显得很不正常,翻来覆去地滚动着。原来他们喝了水以后,感到要小解,但他们也知道车厢里挤得没有缝隙,怎么能到厕所里去呢?因此,两个人都在发愁、焦虑,感到一阵比一阵难受。
陈定春好像憋不住了,她皱着眉,不时地龇着嘴,显得很痛苦。
梅远觉得陈定春憋得比她可能还要厉害,就下了决心,说:“艾问江,秦永龙你们两个上来,我和陈定春下去。”
艾问江看看梅远和陈定春,说:“你们为什么要下来,躺在上面不是很好吗?不要折腾。我们现在站着还行,等到站不住的时候,我们再上去躺一下。”
陈定春不耐烦了,他说:“叫你们上来就上来,哪有许多文词。反正我们一定是要下去的,你们不上来,位置被别人占去了怎么办?”
秦永龙问:“你们两个为什么非要下来?”
陈定春说:“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秘密,你没权过问。”
车厢里的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秦永龙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提倡大鸣、大放、大字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们要是不把理由说清楚,那就不要下来。”
梅远说:“你真笨,笨得像癞蛤蟆,我们要上厕所。”
秦永龙不吭声了。
艾问江看看陈定春和梅远说:“这人都挤得架起来了,怎么能到厕所里去呀?”
梅远说:“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们下去,你们抓紧上来就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陈定春再没心思说废话,她呼地一下就从行李架上滑了下来,由于滑得太急,两条腿骑到了一个坐在座椅上的陌生的男生的脖子上。
那个男生先是大惊失色,接着大光其火,拼命扭动着脖子要把陈定春从他的脖子上抖落下来。
陈定春显得惊慌失措,深怕跌落下来,那个男生越是要抖落她,她的双手越是把那个男生的头抓得紧紧的。
那个男生变得气急败坏,怒吼着:“你想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你跟我亲热什么?莫名其妙!”
陈定春因为乱了手脚,也不知道从那个男生脖子上爬下来,继续神色紧张地坐在人家的脖子上。
被陈定春箍住脖子的男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弓着腰,缩着脖子,痛苦地叫道:“可爱的小姐,你仁慈一点好不好,你怎么还赖着不下去,把我当狗肉架子呀!我是跟你前世有仇,还是今生有缘啊?”
陈定春很尴尬地说:“伟大的小将,我不是说对不起了吗?这是突发事件,我们既无仇,也无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下去。”
艾问江伸过手,猛一用力,把陈定春从那个男生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那个男生摇摇头,伸伸脖子,说:“现在我算明白了什么叫忍辱负重,也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负担一身轻。”
众人不由得笑起来。
一个梅远他们不认识的女生,爬到座椅背上就要往陈定春睡的行李架上爬。
陈定春一把楸住那个女生的裤子,把她往下拉。
那个女生吼道:“不要拉我的裤子,不要拉我的裤子,你不要脸呀!”
陈定春说:“我不拉你的裤子不行,你要往行李架上面爬,你下来我就不拉你的裤子。”
那个女生说:“行李架你不睡了,我睡一会还不行吗?”
陈定春说:“我们有人睡,轮不到你睡。”
那个女生没有办法,怕陈定春把她的裤子楸坏了,只好退了回来。
陈定春说:“艾问江,秦永龙,你们快上去呀,不要被别人抢占了行李架!”
秦永龙纵身一跃,双手就攀住了行李架,然后两腿迅速一收,就爬了上去。
梅远问秦永龙:“我怎么下去呀?”
“你先把两条腿伸下去。”秦永龙说着又招呼艾问江,“梅远的腿伸下去以后,你把她抱下去。”
梅远在秦永龙的帮助下,把两条腿伸下了行李架。
艾问江看着梅远吊在行李架上,想过去伸手抱住她,又不好意思,显得犹豫不决。
梅远说:“艾问江,你快来呀,我坚持不住了!”
艾问江只好蹿过去,闭上双眼抱住了梅远的双腿。
梅远一松手,掉到了艾问江怀里。
艾问江承受不了,猛地打了一个趔趄,和梅远一起倒到一个坐在座椅上的男生的怀里。
那个男生脾气很不好,骂道:“你们折腾什么?弄得大家都不能安宁,你们要亲热,钻到我的怀里干什么?真他妈的见鬼,是不是故意要刺激我!”
陈定春说:“对不起,对不起,人多没办法,打扰你了,请谅解!”
艾问江赶快扶着梅远站起来。
那个男生狠狠地推了艾问江一下,骂道:“快滚!”
艾问江也不说话,引身向上轻轻一跃,抓住了行李架,陈定春抱住他的双腿用尽一身力气把他向上托。
秦永龙趴在行李架上,抓住艾问江衣服,拼命把艾问江向上拖。
艾问江快速地爬到了行李架上,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车厢里安定下来。
陈定春拉着梅远向厕所方向挤去,她边挤边说:“对不起,请让一让,我们要上厕所。”
有个男生说:“真有好心情,都挤成这样了,还要去上厕所,你们能挤得过去吗?”
陈定春什么也不顾,只管往前挤,还牢牢拉着梅远。他们挤了半天,只挤过了三个人,几乎失去了信心。但是,那件事又那么迫不及待,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往前挤。陈定春一边往前挤,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请让一让,我要过去。”
一个粗壮如山的男生不仅不让陈定春,还故意把腿叉着,鼓着又大又狰狞的眼睛说:“这么多人,怎么让呀,你过去干什么?过不去,肯定过不去!”
陈定春看看粗壮的男生,笑嘻嘻地说:“我要过去上厕所,麻烦你闪一下身,照顾一下我们。”
粗壮的男生说:“我自己想上厕所都上不了,还心有情照顾你,你就死了心,忍了吧!”
陈定春说:“不是憋得难受吗,你就挪动一下嘛,你能挪出半步,我们就过去了。人家不是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吗?”
粗壮的男生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你靠我靠不上,我还是劝你死了心,我怎么挪呀?我又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吊到车顶上去。”
梅远觉得陈定春外交家的手腕看来是不凑效了,也在一边帮起腔来,她说:“你让我们过去了再说,慢慢往前走呗,不上厕所人不憋得难受吗?”
粗壮的男生身边有个小眼睛的男生说:“憋得难受我教你们一招,你们向我学习,就在裤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事暗暗了结了。”
梅远看看小眼睛男生,恨得咬牙切齿,没有理他。
陈定春瞄了小眼睛男生一眼,趁机发起了外交家的强硬攻势,她一把楸住小眼睛男生衣袖,将小眼睛男生扯到了一边,狂叫道:“你不是人呀,连畜生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小眼睛男生一闪身,陈定春拉着梅远钻了过去,梅远身后又跟着五六个女生,他们形成了一支队伍,看得出来,个个都是急着要去上厕所。
陈定春见人多了,她也气壮起来,就一个劲地往前冲,有个男生骂道:“你们疯啦,挤什么?”
女生们只当没听到,越挤越来劲。
当陈定春等一帮人前进了两米的时候,来到一堆女生中间,有个穿着旧军装的女生说:“你们别挤了,我们也要上厕所,但是前面被堵死了,过不去。”
陈定春说:“你们既然也要上厕所,就往前走呀!大家只要齐心协力向前,厕所就一定会越来越近?”
女生们觉得陈定春说得对,就都艰难地转过身去,朝着厕所方向慢慢运动。陈定春感到轻松多了,前面有人开路,他们跟着移动就行了。
大家又前进了两三米,停了下来,陈定春焦急地问:“怎么不动啦?往前动啊!”
有个女生说:“前面的男生不让——”
陈定春说:“不让就挤呀,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人家拱手送的。我们要想上厕所,就要奋斗!”
女生们立即一个挤一个,齐声吼叫起来:“头可断,血可流,不上厕所不罢休——”
陈定春觉得他们的队伍又在前进了,现在已经增加到二三十人,形成了声势。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前面的女生已经到达了厕所的门口,可是厕所的门怎么也开不开。女生们等了一会,还是没人开门,女生们开始乒乒乓乓地打厕所的门,既没人出来,也没人说话。
女生们开始用脚拼命踹厕所的门。
女列车员走了过来,她说:“列车上的设备是国家财产,大家不要打厕所的门,打坏了要赔偿。”
一个女生说:“我们要上厕所。”
女列车员说:“厕所里有人,你们上不了。”
陈定春隔着老远叫道:“厕所里的人为什么不出来,把厕所当家啦?”
女列车员说:“对,厕所里的人将厕所霸占了,他们一直不肯出来,厕所里挤满了人,里面的人也上不了厕所。”
梅远说:“那就请列车员帮助协调一下,把厕所里的人动员出来。”
女列车员说:“我已动员好几次了,他们把厕所的门朝里锁死了,我有钥匙也开不了,我再动员一次,他们要是还不听,你们不要怪我。”
女列车员朝着厕所叫了好一会门,并说她是列车员,厕所里就是没人答话,又失败了。
陈定春拉着梅远挤到厕所门口,她朝厕所里喊起话来,她很理智地说:“厕所里的战友们,你们为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出来一下,外面的人都要上厕所。你们应该知道,人不上厕所有多难受呀,那样人的身体是要闹毛病的。我们不能还没为革命干什么像样的事,就闹毛病呀!务必请你们理解,理解万岁。”
厕所里有人说话了:“你是教授呀?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全是废话。现在只能面对现实,讲空头道理鬼听呀,小小的厕所里挤着十几个人,出去后如何藏身呀!”
陈定春说:“现在面对现实,我们要上厕所!”
厕所里再没有人吭气了。
大家僵持了许久,陈定春看看前面的车厢,前面车厢的门关着,他叫人推车厢的门,车厢门锁上了,门上的玻璃挂着帘子。
陈定春挤到两节车厢连接处,这里也站满了男男女女,她满怀忧愁,看着眼前的人沉思起来。
几分钟后,陈定春毅然地说:“这里的男生都让一下,跟车厢里的女生换一下位置。”
男生们都瞪着陈定春,有个矮个子男生问:“干什么?”
陈定春笑着说:“我们女生要用这个地方。”
矮个子男生说:“你们要用这个地方?你们要把这里当厕所吗?”
陈定春显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点点头,说:“这是万般无奈之举。”
矮个子男生很不错,他马上就开始向女生们所在的地方移动。但是其他男生一个也不动。
于是,陈定春和梅远就当起说客来,一个男生一个男生地动员,他们费尽了口舌,总算把两节车厢连接处的男生都动员走了。
可是,厕所附近还站着许多男生,他们能看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陈定春和梅远已口干舌燥,他们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陈定春只好向厕所附近的女生打手势,让他们把男生动员走。女生们都急着要解决问题,大家都和颜悦色地动员起男生来,有些男生仍然不情愿离开,女生们就七嘴八舌地说:“你们不愿走的,都是什么人呀?人家女生要在这里上厕所,你们怎么赖着不走,想当流氓呀!”
男生们终于感到很不好意思,先后都和车厢里的女生换了位置。
陈定春看男生都走了,就说:“我们要死死地把厕所通道堵住,现在我们自觉排好队,开始上厕所。”
不知哪个女生大叫起来:“男生都把把头转过去,不准朝这边看,我们相信你们是君子,绝不会是反革命分子,你们要是朝这边看,就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犯罪,你们千万不能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丢脸。”
有的站在厕所通道里的女生脱下了罩衣,举了起来,遮挡着车厢里男生们的视线。
就这样,女生们互相轮流着,彼此关照着,大家默默地解决了难言之隐。
突然,车厢里有个男生朗诵起来:“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整个车厢有五十来个女生,延续了很久,大家才把事情办完。
女生们万事大吉后,那个粗壮的男生高声叫嚷起来:“女生都到车厢另一头去,现在我们男生也要解决问题了,你们行动快一点,我们等不及了!”
女生们很听话,他们立即朝车厢里移动,大概也就花了二十来分钟,就把地方腾出来了。
男生们人多,他们也花了很长时间,颠颠倒倒,挤出挤进,才把大事办了。
车厢里的人早已打乱了,大家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本来站着的人,好不容易捞个座位缓解一下筋骨,那些原来的做客不乐意了,就请占了他们座位的人让开,那些人刚刚享受到了一点幸福,哪里肯让,自然就要发生争执。争来争去,有人难免要失言,一失言,就要开骂,什么有人养无人教,不讲道德,狗都不如等等,所有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真他妈的出鬼,尿撒了,座位没有了,这叫什么玩意呀?”有个瘦男生用大眼睛瞪着坐在他座位上的胖女生,没好气地说,“小姐,你真要不让,我就坐你腿上了!”
胖女生稳稳地坐着,不动神色。
瘦男生终究没有坐到胖女生的腿上,而他的话倒提醒了旁边的一个瘦女生,瘦女生一屁股坐到了占着她座位的一个男生腿上。
那个男生惊慌失措起来,但他的嘴还很硬,他说:“你坐就坐吧,反正我道德高尚,坐怀不乱。”
其他人鼓起掌来。
瘦女生在男生腿上用力蹭来蹭去,男生终于忍受不住了,把瘦女生推向一边,说:“你有能耐,我对不住你,我受不了你的黏糊劲,受不了强烈的刺激,也享受不了幸福,我让你,我让你!”
男生站起来,瘦女生得意洋洋地坐下来。
这一来,凡是失去座位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占着他们座位的人的腿上,占人家座位的人只好陆续让开。
梅远和陈定春已经睡了一段时间,他们就让艾问江和秦永龙继续躺在行李架上。
车厢里渐渐平静下来,列车驶入了农村,窗外一片漆黑,车轮沉闷地撞击着铁轨。
梅远心想,从现在起列车能一路顺畅就好了,千万不要再停了,到了终点站才算万事大吉。